《霸王别姬》李清越

2、二

　　二
　　陶越踩着扶栏，从上铺下来。

　　穿衣服，提裤子，系鞋带，一气呵成。顶着一头乌蓬蓬的乱发，她揉了揉眼睛，开了电脑。

　　这是z大的一个寝室，由于住在背光区，终年不见阳光，室内积了一股湿冷的味道。在某洁癖室友的强烈要求下，寝室的四个人轮流打扫着卫生，每天一次，轮班制，大家也还老老实实。

　　室内光线很暗，大白天也需开着灯，唯一让陶越心理有点平衡的，这里通风还好。

　　很安静，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灯管发出的冷光打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雪白铮亮的光芒。她下意识地往阴影处躲了躲。“滴滴”，企鹅跳动的声音响了。

　　“清明节要到了，有什么安排没？”打开消息盒子，“秋水微凉”发了个龇嘴的表情。

　　“不知道呢……”犹豫了下，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你呢？”

　　寝室有两个人回家了。还有一个出去玩了。陶越在学校逛了两圈，在旧书摊买了两本过期的杂志，到师傅那里把坏掉的耳机修好了。又洗了两大桶近一个星期来堆积的衣服，跑下去接了水，把地板拖了个干干净净。完成这些琐碎而艰巨的任务后，陶同学倒在了床上，一觉睡到了下午。

　　“到武大去看樱花吧。”消息盒子又响了，秋水微凉一脸花痴。

　　许见说过，当汉口、汉阳、武昌的人全都涌到武汉看樱花时，武汉的春天也就到了。按陶越的翻译，樱花盛开是武汉春天的标志。

　　秋水微凉是陶越高中三年的同学加死党。陶越唤她“微子”，她唤陶越“桃子”。陶越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叫自己时，笑容立刻枯萎在了脸上。

　　这也不能怪她，要追究根源还得回到小学时代。那是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语文老师给一群天真烂漫的小朋友们上《落花生》这一课。本着启迪祖国花朵智慧心灵的良好园丁原则，女老师笑眯眯地问大家是愿意做谦虚的落花生还是光鲜亮丽的桃子苹果。这群屁大点的孩子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一致，要做桃子苹果。

　　女老师扶了下眼镜，暗叹现在的竞争压力果然大，这么小的苗子们都知道只有展示自己的才华才有出路。

　　正在女老师默默淌汗之际，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从座位上蹿了起来，“我想做落花生，我不想做桃子。”

　　老师很高兴，终于有人知道了她的本意，启迪这种事，果真是要慢慢来的。启迪不了一群，启迪一个也是好的。

　　陶越至今都还记得那句话，那句在各种期待与疑惑中迸发出的进一步阐明，那个小男生的嘴张合着，“桃子很多毛，吃了嘴巴痒。”

　　这件事的间接后果就是一群小蝌蚪围了上来。他们看着她，哈哈大笑地叫她桃子。

　　小陶越很生气，一把跳上桌子，插着腰，扯着尖细稚嫩的嗓子，大叫：“此‘陶’非彼‘桃’。”

　　小蝌蚪们眨巴着眼睛，茫然了一阵，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桃子同学彻底郁卒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女超人，思想超前，意识超前，从小又受诗书的熏陶，她的话已不是那些小辈们所能理解的。

　　“好啊。”键盘轻响，她看见屏幕上闪现出这两个字。

　　樱花，极美的名字，有着令人心碎的清丽与易凋。世人都爱这种美丽易逝的生物吧。只是她没有告诉她，在这个阳光复苏的季节，她想念的，只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黄色花朵，普通得也许根本没人在意过。

　　第一次和许见见面，是高考前的最后两个月。

　　那时每个人都握紧笔尖，坚守着最后的防线。陶越是个头脑简单的高级生物，但无论怎样头脑简单，应对这寒窗数十载的艰苦奋斗，功亏一篑的打击也不是人受的。更何况，肩负着亲朋好友的期许，以及从古至今的科举压力，她想放弃也难。

　　最后，聪明的桃子同学逃到了许见那里。准确地说，许见收留了无处可逃的桃子。

　　那个晚自习，陶越到楼下的理科班见到了校友录里一直给她留言的那个男生，也就是后来出场的许见。

　　在死气沉沉连下课上个厕所都要跟老班禀明原委的最后冲刺阶段，在火药味已经弥漫了整个校园的关键时刻，在草稿纸都画满了演算公式而不是花鸟虫鱼的无聊无奈之际，有什么比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的绯闻更具有爆炸性。

　　许见的出场是华丽的。

　　在层层围观的男男女女中，陶越看见人群退开一条路，一个黑衣少年从众人中走了出来。那一刻，仿佛羞闭的花朵一层一层地打开，月光洒落，那一截青涩的花也摇曳了起来。

　　陶越就定在原地，看着那个陌生的男生一步步向自己靠近，越来越近……

　　谁找我？那个声音问。

　　……我。陶越有些发虚，下意识地捏紧手指。

　　那个男生又问，你是谁？

　　陶越。这一声，淹没在了一片欢呼与唏嘘中。她觉得有些莫名的慌乱，脸也热得发烫。

　　触摸着键盘的手指隔着久远的时光，似乎也微微感觉到那种热度，她呼吸了一口寝室里湿冷的空气。

　　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