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李清越

1、一

　　陶越醒来时看见许见熟睡的脸庞。

　　她动了动，拨开窗子向外看了看。天是阴沉的，没有一丝日光。

　　干热的空气从窗外灌进来，陶越车窗玻璃边靠了靠。公交车内污浊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五分钟一趟的大铁皮子更是将人折腾得够呛。

　　窗外的声音从窗缝中漏了进来，很嘈杂，声音很大。陶越揉了揉太阳穴，将蜷缩的身子理直，又转向窗外。

　　武汉是一个新旧混搭的城市。和每一座城市一样，中心是苍然矗立的摩天大楼，边缘覆盖着破落的棚户小区。作为有名的“堵城”，它的交通状况可想而知。人多车多，街道狭窄。到处是拆迁重建的大楼，改革后的都市现代风猛烈地吹刮着这片土地的上空，新的事物迅速苏醒，藤蔓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攀升着，旧的事物来不及告别就委顿在了泥土里。

　　巨大而醒目的建筑墙上一张海报从眼前晃过，蓝的底色，盈盈的蓝。画上是一个男子，凝视着不可知的远方，目光飘渺，似乎透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望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漂亮，漂亮而毫不张扬，斜斜的眉，清澈迷离的眸……

　　正在思考中，身侧传来窸窣的动静。陶越收回目光，偏过头，许见醒了。

　　几点了？许见问。他靠在座位上，眼睛是闭着的，手却在衣兜里摸索着。

　　一点二十五。她抢在他掏出手机的前一刻说。车前部的电子计时器上明晃晃地显示着这一时刻。

　　身旁的人安静了下来。哦，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站呢。

　　陶越的睡眠很浅，一旦醒来，很难再睡着，刚才大概是太累了，车子摇摇晃晃的，头昏昏沉沉，竟这样睡了过去。

　　看他的样子，也是疲乏不堪。她索性放松了下来，窝回座位，侧躺着靠在他的肩头。

　　许见的侧脸很漂亮，削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没有惊心动魄的帅气，但陶越越看越是喜欢。

　　仿佛是相识一年的默契，她觉得自己还是挺了解他的。他喜欢喝冰冷的柠七，他喜欢在寒冷的天也敞开衣服。他就像冷血动物一样，在陶越心里，冷血动物是不怕冷的。他睡觉时很乖，不打呼噜不磨牙齿不流口水。这让陶越非常满意。

　　冷血又纯良的动物睡着后是极具魅惑吸引力的。色相是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它会让人情不自禁。陶越深知自己不是圣人，她用她的爪子在小动物脸上摩擦了几下，凑了上去。

　　波。软软的，触感很好。

　　许见腾出手，揽住她。公交车上，别闹。

　　陶越看了看四周，车上人流密集，光线很暗，站着的人比坐着地还多。

　　武汉是座大学城，一到周末，一群群的学生就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汇向同一个目的地。喧嚣过后，又疲惫退场，各回各的归属地，仿佛潮汐一样，有规律地起落着。

　　这是最后一排。陶越小声争辩着。

　　额。许见睁开眼睛，我们社团要排练一个历史舞台剧，你说排什么好呢？

　　舞台剧……陶越仔细斟酌了一下，没什么看头了吧，这些东西，大家都耳熟能详了，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英雄美人的传奇，帝王将相的伟绩。

　　也是哦……如果能吸引观众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改下呢？许见瞥了一眼正在掰指头的某人，无奈皱眉。
　　《霸王别姬》。她突然抬头，那张海报在脑中一闪而过，画上的男子幽远的目光似乎将什么东西留在了那一刻。

　　张国荣，虞姬。

　　她突然想到多年前看过的那部电影，那个男子抹着浓妆，叹恨，说好了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也不行。而那个人摔门而去，程蝶衣，你是不疯魔不成活！

　　别乱想，大不了下次再带你到姐姐家玩。身旁的人见她久久不说话，便如此安慰道。

　　这是从汉口通往武昌的公交车。他们昨天从武昌到了汉口，因为他姐姐在那里。陶越见过他姐姐，清秀小巧的一个服装设计师，头上扎着蝴蝶结，眼睛一笑一笑的，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

　　陶越不喜欢他姐姐，说不上她哪里不好，她叫自己“越越”，许见都没这么亲热地叫过自己。

　　许见的眼里只有他姐姐，从进房间的第一刻起，他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他姐姐身上，从看电视到吃饭，再从吃饭到看电视，他的眼神甚至没在自己身上逗留一秒。

　　鲁迅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陶越还不想灭亡，于是，她选择了爆发。爆发的时候她又不想让他姐姐看见，于是，她一个人冲下楼，流窜到了大街上。

　　女生的心理很怪，尤其是恋爱期的别扭女生。她想让你哄她，她又不想你马上哄她。

　　陶越是个大路痴，而且是超级大的那种。在拐过十里八巷和挂过无数个搜寻电话后，她荣幸地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夜色里了。

　　许见找到她是在半个小时后，许见是跟着她下来的，不过还是把她跟丢了。许见对于她的莫名其妙很愤怒，她对许见的冷淡更愤怒。

　　冷战了一顿后，许见先败下阵来，他给她买了串糖葫芦，但他说他再也不带她来汉口了。

　　陶越挣开他的怀抱，趴在他耳边，我又没那么小气……如果要演的话，你做霸王我做虞姬。

　　你做虞姬？某人一脸难以置信，就你这样板，你给我做丫头还差不多……

　　陶越忍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小宇宙又爆发了，爆发时她发挥了一下失传已久的无敌流星拳，拳拳流在了身侧的男生身上。

　　这一趟车，仿佛格外的漫长，暗淡的光线里，衣衫褴褛的小商贩们摆地摊的身影和背后高耸的大楼融为体。车在前进，闪过的画面飞快倒退。

　　她偏过头去，看一眼这座城市。

　　车内又充斥了一股暗涌的气息。

　　开新篇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