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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 平生惟恋大漠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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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驼驼便顶着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被那个疯丫头拽出门散步去了,若不是为了疯丫头从营账里偷来的那把鲜果,它才不会甘心做一只任她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骆驼,好没个性,一旦传出江湖岂不落得个威严扫地?可俗话又说,自古好男不跟女斗,它虽不是好男,可此话若按在“好骆驼”身上也不无道理。驼驼边嚼鲜果边想,我是大漠最骁勇善战的骆驼,自然不需要跟你这个疯丫头计较。
“小花,快来!”一路行至【吉吉卡尔达】城南界,疯丫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抓蛇、种地、烦小花。此地的气候不比城北,因毗邻□□,空气里弥漫的灼热随时都可能让人送命。这种特别的地理位置为吉吉卡尔达的子民们提供了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但也因此造成交通闭塞,阻碍着他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使得世世代代的吉吉卡尔达子民将他们的一生葬身于大漠。然而事无绝对,长久以来,中原人耗费了大把精力接近吉吉卡尔达,更有无数求仙问道的侠士、剑客冒死前来,只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一句歌谣,“万里黄沙葬白骨,一朝得见绿洲城”。他们只身穿越末里的风沙,横跨炙热的□□,跟荒芜之丘上昼伏夜出的毒虫毒蛇做争分夺秒的较量,他们忍受饥饿、恐惧、肮脏、极冷极热的温差和背井离乡的苦楚,只为寻得那座传说中可通天入地的绿洲之城。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死了,尸首消失在大漠深处,被狂风砂砾打磨成光亮的白骨,只有少数人活着来到吉吉卡尔达,却再也没能回家。
“小花,你这只笨鹰!你再不出来我就一直骂下去了!”疯丫头继续喊着。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冰丝绒古纱裙,偌大的裙摆明艳如阳,热情似光,更突显出她腰间悬挂的那枚上圆下方的玉鋮,玉鋮通体黝黑光亮,一侧鋮面刻有神图,牛角羽冠,甚是唬人。坨坨斜睨着疯丫头,想来也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于是蜷腿一坐,卧倒在一堆黄沙里半眯着眼,仔细品味着中原果子的多汁美味。它是骆驼,自然看不懂人类的美丑,所以它自然不知道,如今同它日夜相伴的疯丫头,可算得上吉吉卡尔达城里最美的姑娘。
疯丫头本名唤作可儿,看上去大约十五岁有余,她相如其名,似百里大漠中一朵灵动绽放、迷醉可人的洛桑花,眉心一点红痣更平添了她的风情万种,可她本身并非艳媚之人,故不喜言笑,常以鹰脸面具遮挡面容,又因脾气古怪,力大如牛,可空手打死毒蛇野兽,故很少有人能与她接近。
就脾气古怪这一点,驼驼和小花最深有感触。它们一只是体型壮硕的沙漠骆驼,一只是凌厉怖人的沙漠苍鹰,何等气势全被“驼驼”跟“小花”两个名字毁了个干净,真是生不逢时,遇人不淑!听到有人唤自己,小花于烈日下哀嚎一声,用最快速度俯冲下地使劲拍打可儿的脑袋。
“坏小花,每次一见我就撒泼,小心我哪天把你抓来煮了吃!”
小花冷着张鹰脸,转身飞落在驼驼的驼峰之上,张开利爪,在驼驼身上画着圈,以示威胁。
“你要吃驼驼?好家伙!留给我一块。”
驼驼一声叹息,完全不想理会这一人一鸟,一个疯子一只变态。
可儿见小花张着爪子发愣,笑得已是合不拢嘴,于是又惹得小花好一顿拍打。
“好了好了,不闹了!”可儿大喊着躲开小花的攻击,“你真想打死我啊,我死了以后谁喂你上好的五花肉?”
小花厉声一叫,意在声明自己和那头肥骆驼的区别,“它是它,我是我!它可为丁点食物屈服折腰,我可不会,若不是为了顾及路沙公子,谁要管你!”
可儿不懂兽语,还以为小花正在表达着对五花肉的渴望,竟学着商人的模样跟它讨价还价起来,“先替我办件大事。”
小花心想,又想让我帮你抓蛇播种子?休想!
“最近我感觉到公子的气息好像越来越近了,我相信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我这里有一封信,劳烦你帮我带给他,询问归期。此程一定凶险万分,若是找不到,就赶快回来。”
原来是为了路沙公子!小花叼起信笺,顾不上担心末里随时都会掀起的噬骨风沙,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距离吉吉卡尔达千里之外的桃木村,花香绵绵、细雨濛濛,天刚微微亮,籽沐公子仰起头去看天边若隐若现的五彩霞光,当下正到了三天约定期满之时,盼儿收拾好行囊,悄然站在籽沐公子身后,向着他看去的方向留下她对此地最后的一抹深情凝望,“这里很美吧。”她喃喃的说道。
白衣公子不置可否,“此趟我们往西北走,漫漫长路,景色不比这的差。”
“但愿如此。”盼儿怅然若失的摇摇头,她想起曾几何时齐羽傅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他劝她离开霂林山,来山下同他们一起生活,她总是一笑拒之,她虽然厌倦霂林山的寂静,可她更厌恶世俗的喧嚣,活的越久,这种厌倦感便与日俱增,她便鲜与人相处。她记得自己跟齐羽傅说过,“昔日九黎拥有世间最美的山川河流、星河碧落,拥有世间最善良质朴的百姓,可他们却被熊熊燃起的不死火烧成了灰烬,从此我无家可归,无恩可报,一无所有,除了这条不属于我的命,长长久久的积累着所有的厌倦,对美好的厌倦,对命运的厌倦,还有对自己的厌倦。我不期盼任何美景,是因为对我来说最美的景色早就死了。”她曾经有大把的时间,她拿来厌倦,如今她时日无多,她想要出去看看,却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命撑到那一天。
“籽沐云蓝,我还是喜欢你喝酒时的样子。”说话间,刚才的白衣公子终于褪去一身白衣,换回那张被隐藏在一层又一层面具之下的真实容貌,他转过身,银灰色的短发衬出他邪魅俊朗的五官,剑眉星目、挺鼻似峰,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邪笑更显出他的超凡脱俗、超世绝伦。他走到籽沐云蓝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扯了下她冰凉的嘴角,“冷笑也是笑,总比板着脸好看的多。”
“应须臾?”
“是。”
“什么啊这是……”籽沐云蓝尴尬的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刚才被他触碰的地方竟还残留着些许暖意,“你自己不也总冷着张木头脸……”
应须臾挑挑眉,昔日冰冷的表情里有了难得一见的调皮,“我也并非一朝一夕才有了这样一张脸,伪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就是打心眼里变成你想要伪装的那个人。我曾经伪装过的冰块脸太多。不知不觉被他们同化,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自认为是难得一见的伪装高手,唯独这几日在桃木村,我第一次无法直视自己的感情,我常在思考,作为你的男版替身,我应该让自己看起来是更喜欢女人一点,还是更喜欢男人一点?”
“好了,说正经事……”籽沐云蓝白了他一眼,“你既然要去西北,是否已经想出救小怪的办法?”
“略有眉目。万里黄沙葬白骨,一朝得见绿洲城。这是西北大漠上流传的一句歌谣,绿洲城又称泉涌,它并非城邦之名,而是通往幻冥、罗刹、魔域、玄水、凝雪、天火这六大领域的一个枢纽,曾经封印过饕餮的不周山正悬浮于六大领域的中心地带,更重要的是,上古神兽这种了不起的生物并非开天辟地时就存于世间的,每个上古神兽在成为神兽前,需得经过上百年的历练期,而他们的历练,同不周山周围的六大领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就好比凤凰的历练之地是天火、白泽的历练之地是玄水那样,我想只有我们找到绿洲城,才有可能弄清楚饕餮的来历,从而才能找到对付它的办法。”
“绿洲城我曾有所耳闻,可六大领域……原来世间之大,竟有这么多我未曾听过的事情……”
“你孤陋寡闻。”
“我承认我孤陋寡闻,倒是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吧?”
“这也算是我经常变换身份的原因之一,有时候懂得太多非但帮不了你,还可能成为杀死你的一把利刃。”
“那你现在倒是敢亮出真身了?”
“当然,不管我日后是否被别人追杀,至少可以拖上你一起当个垫背的,这样我到了黄泉路还能够寻得一知己同我把酒言欢,我也就不用再担心无聊了。”
籽沐云蓝打心眼觉得此人真心是自作多情,“……我的意思是,你要确保小怪的安全。我是无所谓。”
“他啊,”应须臾冷眼闷哼,“我已经对饕餮进行了暂时的封印,他一会就会苏醒。为防止你们长途劳顿,我已在村外买了马车和两匹快马,至于剩下的,自求多福吧。”
“不必,”籽沐云蓝笑了笑,“传说绿洲城需是有缘之人持一颗诚心方能得见,若借外力,那么何以看得出心诚二字?我虽一介女流,命数不久,可我并未放弃希望,相信小怪也是如此。况且我的行李只有这一根竹箫,快马可以留下,车就免了。”
应须臾瞥到籽沐云蓝别在腰间的竹箫,“他送给你的?”
籽沐云蓝摇摇头,“是他送给籽沐公子的,已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如今他虽然忘了我,可我还是想要记得他。”籽沐云蓝紧握着那根样貌丑陋的竹箫,她避过应须臾的视线,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们走吧”。
然后她抱起小怪,没有再多看桃木村一眼,就像她曾经离开九黎时那样,走的决绝又果断。唯有内心正掀起万丈波澜,弥漫着不舍和沉沉的悲伤,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齐羽傅的那句预言,“他终会被体内那股强大的灵力所控制、折磨,活的痛不欲生。等到那时,你需一命换一命。”她不知道预言的期限究竟有多久,可无论怎么辛苦,她都会为了他努力的活下去。此生无缘,生生无缘,哪怕无缘,何所畏惧?思君念君不共君,惟愿富贵与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