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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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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韦伯的内心天翻地覆,脑海一片空白。
这个人…为什么…
万般言语,说不清道不明。万般情绪,全都在伊斯坎达尔坦荡荡的笑容下消失殆尽。
剧烈疼痛从指尖窜来,全身血液仿佛倒流,一股莫名的情感极速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难道是…错觉…吗?
薄雾弥漫,带着些许凉意的春风自两人中间穿梭而过,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火红披风正在缓缓飘动。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韦伯怔怔地望着那明亮有神的火红眼眸,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迟迟不忍确认脑海里突然蹦出的想法。
伊斯坎达尔动了动嘴角,沉默的时间太长,以致笑容都快僵硬。他收敛了几分笑意,迈开大步,几乎一瞬间就来到了韦伯面前。
猫儿在他们旁边徘徊了几圈,最终被墙角一闪而过的老鼠吸引了注意力。当跳出两三米之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响声,它微微一顿,轻叫了一声,还是决定继续追逐。
不过是一个拥抱,不过是轻轻抚头,不过是和以前一样。
为什么会如此安心,仿佛内心被硬生生扯去的一块正在慢慢补上。
“伊斯坎达尔。”“恩,我在。”“——笨、笨蛋,痛死了,松手!”“好好好…”
他还是一点都没变,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在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即使天塌下来,这个人也会双手撑起。
再怎么贪恋也不能让他知晓。
韦伯把所有的苦涩和言不由衷全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换上一副淡淡的表情,“…你怎么会来?”“你这小子,还是一点没变。”
总是那么逞强。
伊斯坎达尔在心底补上后半句。
他心知肚明,依他的性格,如果自己把全部事实说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尽管如此,还是要说。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醒目的红色发丝在微风中如一炬有生命的烈火,韦伯甚至能清楚看到晨雾于他发丝上留下的水汽,沉默几秒,他低头擦了擦双眼。
“只要别说伊莎娜的离开是和你有关,我就听。”
“没有直接关系。”
得到了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的回答,他苍白的双手缓缓紧握,在指甲即将戳破掌心皮肉的前一刻才渐渐松手。
“好吧,我听。不过先进去,我不想在这喝西北风。”深埋的感情差一点同负面情绪一起倾巢而出,他不敢再继续和他对视,只得故作镇定的转身开门。
客厅比以前空旷多了,只剩下一张桌,一张板凳,一黑一白两张软椅,还有随地散落的杂物。
“塞利德尔大公死了。”
伊斯坎达尔微微打量了一下,靠着桌子神色平静地吐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在韦伯耳边久久不散。
“——是看似自杀的谋杀,现在没有动静是因为他们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视线找不到恰当的落点,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收回了视线,盯着手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伊斯坎达尔凝视着低头不出声的韦伯,语气没有丝毫迟疑,“塞利德尔比索莱特、格斯利丹强大太多,国力强盛,最主要的是民心归一。你熟读史书,肯定知道塞利德尔家族自建国以来千百年未曾断过血脉。”
“…是继承权的问题?”“恩,安格斯·塞利德尔理当继位,他当初光芒万丈,那时候的塞利德尔大公自然不会甘心,到处耍手段毁了他的声望、废了他的继承权并限他永生不得踏出布莱迪岛。”
他说这些干什么?莫非…韦伯忽然感觉一种寒意从心底透上来,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额头开始不停渗出冷汗。他极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安格斯绝对不容小觑,十年磨一剑,他肯定会借此机会翻身。我虽不能知晓他计划的全部,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计划,是不是和伊莎娜有关?!”他的瞳孔骤然放大,脑里闪过一幕又一幕,刻意忽略的细节全部一跃而出,颤抖越来越难以抑制。
“她是计划的核心。”看着他仿佛被逼到绝路般近乎崩溃的神情,伊斯坎达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数年前温雅公主救了安格斯一命,遗愿就是让还在襁褓中的妹妹远离纷争。”
这下一切都明明白白了,奇异的体质,那是因为她身上流着塞利德尔皇族的血脉。
“至于为什么要让她远离纷争,这怕是温雅公主自己的意愿。她们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伊莎娜之后就去世了。”
伊斯坎达尔没有做更多解释,只是紧盯着眉头愈发皱起的韦伯,连呼吸也显得如此沉重艰难。
从窗户透进的阳光就像液体自他手掌间流淌而过,身下的木头板凳发出吱呀吱呀的脆弱声响,他虚握双手,暗淡无光的碧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毫光。
“我…”如多日未进水般嘶哑又低沉的声音,韦伯干咳了几声,等回过神时,猛然发现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杯水。仔细一看,原来是他递过来的,另一只手还拿着两个不是很新鲜的面包。
“吃吧。刚去看了看,竟然什么食材都没了,你平时就吃这玩意?就算有些长高了也不能这样啊。”伊斯坎达尔低头看着稍微平静下来的韦伯,抿嘴笑了笑,举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韦伯颤抖着接过水杯和食物,记忆与现实渐渐重叠,泪水将视线一点一点模糊。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喉咙不再那么干燥,咬了一口面包,嚼了两下,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时间宛若静止。
只会在角落里哭泣,什么也看不见的我。
如果没有遇见你,就无法懂得什么是坚强。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泪痕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无处遁形,欲盖弥彰,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抬头与他直视。
“她的体质能得以改善吗?”“估计这是交换条件。”又是一阵沉默,伊斯坎达尔瞥了一眼旁边的软椅,似乎在思考是否坐下等待。
韦伯把水杯和还剩下一半的面包轻轻放在一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白皙的手指划过纸面,四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这便是诀别。
亲情尚在,人却分隔于大陆两端,难以跨越的鸿沟,无法触及的距离。但是,比起阴阳两隔,现在这样要好太多太多。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本想把纸条扔到垃圾桶,然而起身走了几步,挣扎了一会,还是折成纸片塞回了衣袋。
“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伊斯坎达尔怔了怔,脸上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
韦伯随手把刘海拨到了一边,视线不再受阻,浮躁不安的感觉就像杂质般沉淀到心底,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能陪我去墓园么?”
瑞格兰德的初春弥漫着严冬过后的坦然和丝丝怀念,他们缓缓走在小镇的林荫道上,伊斯坎达尔标志性的火红披风被宽大的风衣遮挡在内。
“…等等。”“嗯。”沉稳的单音节无疑是最好的鼓励,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绕过路中央的大石头,小跑跟上已经在前方的伊斯坎达尔。
为了不再像刚才那般跌跌撞撞,韦伯拍拍胸口调整好呼吸,与身旁人保持同样的频率前进。他能明显感觉到,为了自己,他放慢了脚步。
没多久两人走出了林荫道,清风吹过,无意间抬头一看,小镇唯一的教堂就在斜坡上方,韦伯停下了脚步,一个怎么也无法忽视的问题盘旋在脑海。
“为什么明知道躲不过命运,她还要拼命留给伊莎娜一个希望?”“命运?”伊斯坎达尔半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个词汇过于虚无缥缈。
“我认为人定胜天。她给了伊莎娜一个机会,是甘愿被血脉束缚还是拼搏反抗,全由她自己选择。事在人为,人生有无数岔路口,怎么走全靠自己的意识。”
命运并非不可抗拒——原来如此,真像他会说的话。
无愧于走过的每一步路,这样便能坦然接受上天赐予的命运。
教堂大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韦伯立刻收回思绪,冲着远处刚做完祷告的教父弯腰鞠了个躬。黑衣教父诧异地看了一眼个头无比显眼的伊斯坎达尔,然后放下书籍也回予礼。
“你吓到他了吧?”韦伯悄悄扯了扯身旁人的风衣,他后知后觉似得转过头去,无奈地耸了耸肩。
“谁叫我这么出众呢。”
他哑然的看着仿佛是理所当然般的伊斯坎达尔,直至后背传来被硬物击中的痛感,摇摇晃晃向前冲了一段路,这才回过神。
“你干什么,痛痛痛…”他用左手揉着背部,提起右手直直地指着露出开怀笑容的元凶,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再怎么样也不用那么用力吧!”
伊斯坎达尔双目含笑地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墨绿发亮的眸子,随风飘动的发丝,以及微微蹙起的眉头。
许久,远处传来清脆响亮的钟声,他抬头望了望钟塔,恰巧看见蒙蒙雾气散去,旭日升起。
“这种日子,似乎也不错。”
韦伯的双手缓缓垂下,凝视男人的眼神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喜悦和不知所措。
“…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