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风生之记忆复活计》某种忧郁

3、002终点站2

　　“可即使我不离开，也许还是不能在一起啊！”她的语言里经常出现语气词，啊，吗，呢，唷。而每次出现这些词，我都很容易知道她那时的心情如何，长长的“啊”是她无可奈何的长叹。
　　“怎么会不能在一起？要是谁反对，我就与谁作斗争。用自己永不改变的意志摧毁一切。”
　　“如果命运不让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那我就与命运抗争，让命运什么的一切见鬼！”
　　我已经不记得这段对话具体在哪儿说过，也不记得这些话大概发生在多少岁。好像是十八岁，好像是在十九岁，又好像是在我二十岁说过。这样一句幼稚的话也不记得为何说出口，真够烦恼的，实在是记不清楚。可仔细一想，还算幸运得多。我居然没有忘记这些话语，一字一句，连两个人谁说上句，谁回答下句都没有记混。即使记错了一两个字，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把这对话给活活记住了。
　　与常人不同的是，我的记忆力糟糕透底，不能简单的记住早已发生过的一切，而总是要花费数不清的时间去回想各种细节，各种过程，或者过去未完成，而未来将要继续的事情。当然我所谓意义上的记忆糟糕透底，绝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健忘，健忘到连看到父母都忘记称呼，健忘到连个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不是那样，而只是无法唤醒记忆罢了！
　　如同别人的记忆是一百万像素的照相机，而我的记忆像素才刚满一千，我需要借助某种介质来放大已经过去却在我脑海里缩小的人生。记忆如同变成微不可触及的细菌，而我的日常工作则是频繁拿出放大镜甚至显微镜去放大，去检索。
　　四岁那年，有一天，我一不小心从家里的小床上掉在地上，额头当场摔破，鲜血流个不停。
　　父母吓坏了脸色，带着恐惧与焦急送我到医院。
　　检查之后，接待的医生对他们说，病情并无大碍，包扎一下就好。
　　父亲松了一口气，连声说谢谢。
　　然而，医生的表情立马变得深沉，像是宣布一场绝症似的，徐徐说道，“遗憾的是，通过图像显示，小孩的记忆力比常人低得多。”
　　父亲追问医生，“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准确说来，小孩有天生健忘倾向，脑袋不能够存留大量信息，许多刚刚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被迅速遗忘掉。”
　　“有没有方法治疗？”
　　“至今未有任何先例，科学上属于不治之症，只能看以后的造化。”
　　这段记忆我完全没有印象，而之所以清楚是父亲一五一十的讲述于我，而我还要借助于文字记录，反复揣摩与背诵，那背诵过程像是记录人类起源。
　　最早的时候，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对话。随着我逐渐长大，渐渐意识到健忘是一种棘手的事情。
　　每凡别人能够记住的东西，我花十倍于他人的时间，才可以零零散散的记住一小部分，前一天经历的事情，第二天忘记四分之三。
　　我的人生便是在拾起与丢弃过去的过程中艰难过活。
　　唯一幸运的是，智力相对好用，这种能力让我可以巧妙的弥补一些记忆缺陷。
　　因为无法完整的记住过去，我只能以碎片式保留记忆，每天都会在些许空闲时间内一一记下那些即将过去，须臾化为乌有的记忆，而这习惯逐渐成为生活中的最重要的工作，尽管委实繁琐。
　　时常提醒自己，对于我，只有今天和明天是完整的，而过去永远是破碎的，犹如一块被打破的镜子，无法完整的看见自己的往昔，所以，要时时刻刻的过好每一刻现在存在的时间，而不虚度即将转为逝去的岁月。
　　当然，有时候，我还是会无可奈何的面对镜子，竭尽心力去回望，然而始终无法完整的将过去拼凑。如同站立在巨大的枯树下，眼睁睁的望着树叶被大风席卷而去，只能忍住悲痛抓住微乎其微的叶子，最多不过几片不足为道的记忆。
　　此刻，我很快忘记，自己一直盯着这张未来将布满灰烬，而此时正散发光鲜的照片是刻意记住她的样子，还是想通过这张照片不经意间去回溯破碎不堪的过去。
　　但我有所明白，这个行为似乎与我来到这座城市的意图是互相矛盾的，是完全对立的。
　　自我介绍一下吧，尽管不足而谈，不足以写满丰富经历，投向大型公司的求职简历。可我确确实实存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下的合法公民，尽管是十三亿多分之一。
　　男，二十四岁，未婚，大学本科学历，大学里获过为数不多的奖学金以及各种虚名的奖章。除此之外，暂无成就。不久前，在事业即将起步的阶段，辞去人生历程上第一份工作，职位刚好做到财务顾问（这些可都是我看着随手携带的笔记本而记住的信息）。其余关于过去的信息，大脑储存不足，或者忘记数据放在哪个文件夹。
　　因此，无可奉告。
　　此时，我正坐着一辆绝对不能用轻巧和娇小两个词来形容的长途汽车，在夜色下不停息的行进，汽车犹如漂泊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中，缓缓而行。目的地是上海，目的为了重新工作，至少算是目的中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和所有同龄的正常人一样，为了未知的将来，怀着买房、买车、娶妻、成家，伟大而渺茫的梦想，来到所谓的到处是金银，遍地是钞票的中国最发达的都市。
　　梦想，一个字，俗。两个字，庸俗。三个字，不脱俗。四个字，俗不可耐。
　　即使那么多俗，高雅梦想，却是此路不通。
　　有个女孩对我好像说（这我好像确实没有记混），什么高雅，什么庸俗，本质还不是一样？人怎么能脱俗，自以为高雅的人，能不食人间烟火吗？真正的高雅只是一个信仰。
　　可我认为所有不能实现的愿望都可以是信仰。
　　漆黑的车窗外，逐渐在眼睛里多出几分色彩，红黄白绿交错的光色昭示着汽车已经进入市区，正向着车站逼近。
　　公路两旁因为栽种着一棵棵枝叶茂密的树，车内不时又恢复到了黑暗，这样的时间却不会超过一秒，又会重新投射进街灯或者建筑物发出来的耀眼灯光。
　　我再一次想起了她，照片上的女孩。记忆中的她，有时候会满脸忧郁的说，“如果我们的人生总是相互交错得失，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