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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序章 ...

  •   橙红色的温暖烛焰摇曳着打了个旋,驱散了周围的一小撮黑暗,一汪澄澈的烛泪倒映着柔和的明亮。仿佛熔金满溢出了容器波浪般起伏的边缘,滚落时冷却成了苍白,留下一路的斑驳,凝固在暗金色的卷草叶纹浮凸着的底座上。

      烛台在淡金色的光芒中变得陆离,浅薄浮夸的镀金从表面剥落,灰黑的青铜仿佛病变和霉斑似的长在上面,在光线的照射下无所遁形。那光来自挂在不乏深白的刮痕与坑坑洼洼的银色头盔上的圆形神徽,昂贵的宝石碎片拼接成了日出山岗的马赛克图——霰石与黄玉组成了清晨被第一缕阳光映照成金色的重岩叠嶂,上面点缀着祖母绿与孔雀石象征着的灌木与树林,火蛋白石略带金绿的橘色与红锆石的焰橙色彼此交错,渲染出了深浅不一的朝霞,一排排细密的绯红之泪勾勒出了初升之日的轮廓,正如同真正的太阳一般照耀着香樟木桌面上纹理细腻的空白羊皮纸。

      纸张的一角压着谷仓形状的幽绿色墨水瓶,里面插着根轮廓修剪得整齐的椭圆形白底褐纹羽毛笔,扁平的羽尾几乎要碰到尚未凝固的一小盅红蜡。纤细的黄铜支架撑起盛放红蜡的半球小勺,下面搁着一碗木炭。已经熄灭的木炭黑乎乎的,与遍布房间的阴影连成一片,半点火星都瞧不见。白瓷碟子放在黄铜支架旁边,上面堆起的干净细沙,边缘处有少量逸散,落在了碟子外面,一路蔓延去了桌子中间摆放的那叠纸卷。

      狭长的影子将羊皮纸分割两截。那是一枚信封,由深红的蜡封住,上面印着展开双翅的猎鹰以锁链缠身。信封拿在一只关节略显粗大的手上,烛光从虎口穿过,照出了那里厚实的老茧。鹰纹的玺戒戴在中指上,鹰眼映着烛火摇曳,炯炯有神。

      “啪”地一声轻响,信封落在碟子旁边,扬起的一小股气流拂开了散着的白沙。清脆的细小声音响在墨水瓶里,黄铜嵌着的笔尖从瓶子里抽了出来,携着饱满的墨汁在纸上挥洒出了一行漂亮的花体:

      “AE1505年,净之月的第二十九天,我回到了忒尔温古城,一切开始的地方。”

      笔尖停了下来,捏着笔杆的食指和拇指来回搓了搓,在空中停了半天,才继续: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便不能使用AE纪年了。当我来到神殿向那些穿着米黄色亚麻袍的年轻修士请求住宿的时候,他们将我当成了前线归来的战士,热切地谈论起了东边的战事。灰烬平原基本上已经完全被我们所占领,拥王者们节节败退,甚至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学者们已经在讨论更换纪年了,大奥术帝国早已灰飞烟灭,其残存的余党也在我们的大军面前狼狈鼠窜,为什么我们还要将那象征着奴役的旧式纪年冠在崭新之时代的前面?”

      “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乐观,特别是在我得知了我们的对手那足以毁天灭地的计划之后。几个月前我也曾随着部队深入过敌方,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因为暗月法师们着迷于他们所谓的‘更伟大的征服’而忽视了于他们简直如虫豸一般渺小的我们的小打小闹。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将这些日子的种种曲折写下——倘若有一天我不幸殒命,从我的身上找到这份记录的人,请务必警惕暗法塔的阴谋。”

      火焰颤抖了一瞬,光线在执笔人脸上阴晴不定。那五官深刻如同古典文明留下的雕刻,金色的鬈发挡在额前,眉头紧紧绞在一起,目光闪烁着在适才写下的文字上移来移去。停滞许久的黄铜笔尖突然直刺“倘若”一词,将后面整句话重重划去,力道大得几乎要撕破纸面,末了又在粗横线上斜划着密密麻麻的黑杠,将文字彻底掩去。

      “这是那么的一言难尽——它仿佛是个巨大的漩涡,黑色的令人难以承受的悲伤、紫色的毒药似的阴谋诡谲与深蓝如同星空的浩瀚伟大搅在一起,纷乱如同揉成一团的线球,让我不知从何说起。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他曾经是我童年的……”字迹没有继续下去,良久之后:“……玩伴,后来的‘污秽学者’曼尼瑟夫,几年前他被判断为失踪,最近我才知道是暗法塔封锁了他叛逃的消息。”

      “据他所说,暗法塔此前正陷于阋墙之乱带来的动荡与分裂之中,这与我们所得知的消息是吻合的——‘秘奥创生’德西维斯因为其政敌针对他发动的暗杀而离世,他所率领的高塔守卫是暗法塔最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尽管在其后迅速被‘鲜血使徒’札兰提尔所控制,我们依然可以想见其防御的薄弱与内部的混乱。我的长官‘白色狮鹫’格拉文先生决心孤军深入便是因为嗅到了其中的有机可乘。”

      “过去我们认为暗法塔被‘十二帷幕’所掌握,现在我才知晓帷幕之后仍有一股黑暗势力秘密操纵着摆在台面上的这十二位施法者,而札兰提尔无疑是这股黑暗势力的代言人——也许是有些摇摆不定的,他的行为总是晦涩难懂。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带着德西维斯的遗言从暗法塔的监狱文塞因斯逃脱,并且在红袍巫师们建立的新奥术帝国的首都伊斯特里拉夺走了他们口中的‘第二把钥匙’。”

      “札兰提尔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或许正像曼尼瑟夫所分析的那样,他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只能放我们寻找,待我们得手后他再行抢夺。在陨落的极光之城……”笔尖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直搭在桌面上的左手抬起扶住额头,在脸上投下了黝黑的阴影,裹在白衬衫里的宽阔肩膀不住耸动着。寂静无声了许久,才逸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左手顺着面部的轮廓抹了下来,露出有些泛红的双眼,食指和拇指擤了擤鼻子,发出响亮的抽噎。

      嘴唇抿起,脸上的肌肉绷紧仿佛一扇密不透风的门板,握紧成拳的左手重新放在了桌面上。笔尖在文字的末尾彷徨着,最终粗暴地划去了前面的分句,跟上了一连串如同泉涌的潦草书写,“我不明白为何命运如此乖谬而可笑,那些呼喊着正义口号的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们在阳光下继续着他们的表演,而世界乘坐的驶向末日的马车却需要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去勒住缰绳。他不是个英雄,打从心底地,我觉得他一点都不适合这个词。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从来没有告诉我。”

      “当他对我们关上通往密室的大门时是如何的心情?我无从猜测,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理由选择报复这个世界,但他没有。‘那是责任,也是命运’,他曾经这么说,但这不应该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末日的到来是因为人类的贪婪与傲慢,文明终将毁灭是必然的宿命,不可逆转的过程,并非一个人的螳臂当车就能阻止。可他依然为此付出了生命,哪怕这昂贵的代价只能换取世界在跳入灭亡的深渊前的一瞬间的驻足。第一把钥匙……”

      羽毛笔在纸上留下了数道白痕,却没有墨。手指捏着笔杆来回刮着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将笔尖投进墨水瓶里,右手捋了捋散落的金发,五指却在焦躁不安中深深插入发迹,使劲钩着头皮。面部埋在臂窝间,无声地喘息着。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手指将羽毛笔拎出了墨水瓶,重新捏住了笔杆,继续写道:“他的护卫,凯尔的萨米尔将第二把钥匙托付给我,让我发誓好好保存。我不可能将他带在身边,考虑到暗法塔的人监视我已经很久了。满世界的人都在找他,尽管鲜少有人见过他。我不敢肯定有多少人能够仅凭外貌认出他来——毕竟那出众的容貌未免太惹眼了。我甚至连带他进入稍大一点的城市都心有惴惴,到处都是红巫的租界和贸易站。”

      “教会里的人也不能帮我,即使我提醒了他们暗法塔的阴谋,但他们依然无法直观地体会到那股黑暗力量有多么强大。人们沉浸在虚假的胜利带来的泡沫般易碎的喜悦当中,忽视了曾经可怖如同野兽爪牙的阴影依旧躲藏在角落里伺机待发。他们太大意了,这迟早会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羊皮纸被拾了起来,光穿透了薄薄的纸面,照出棱角分明的笔锋。目光在字迹间梭巡着,蔚蓝色的瞳孔里有烛火飘摇,眉峰拧在一起。倏然有风拂乱了额前垂落的短发,火焰忽明忽暗仿佛徘徊在熄灭的边缘。椅子发出牙酸的吱呦声,拿笔的人向后靠了靠,如同要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捏着纸张的手指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墨水未干的羊皮纸对折,突然双指一抖,折在一起的记录被递进了火焰当中。

      笔直而起的火舌瞬间吞没了半边纸卷,缭绕着要将全部都纳入自己的怀中。亮红的光芒在焦黑的轮廓外一闪而逝,略微颤抖着的羊皮纸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大口贪婪地吞噬着,连同上面记录的种种隐秘。炽烈的火焰照亮了那人的没有表情的脸,和身后浓稠得连光线也无法穿过的黑暗。

      些许灰烬落在桌上,悄然无声。“喀哒”,黄铜笔尖摔在桌面,渗出一滴深黑的墨水。那人埋首在双掌间,碎发从指尖漏出,风中颤抖个不停。烛火摇曳得仿佛秋季凋零的叶子,最终只留下一缕轻烟。唯有神徽光芒依旧。

      他的身后,开在高处的窗户将乌云散尽的天空挡在外面,却让银色的月光斜斜照在房间角落里的床铺顶端。躺在床上的人将被子软软的一角抱在怀里,睡颜沉静恍如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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