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良士翟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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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终于还是派人来接我回王城，谷口排起了长长的车马，赞礼官命人抬出一顶绣着神鹰翱翔的八角马轿，宫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尊敬的笑容。
我十分舍不得师娘，眼中含了泪用力的拽着她的衣角，师娘的眼泪簌簌的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凉侵心，开口有低低的噎泣：“到了王城要照顾好自己，莫要再耍孩子脾气，记得要定时给师父师娘通信……”
我噙着泪轻轻点头。
师父眼神从未有过的慈爱纵容：“诺儿，当年你娘亲亲手把你托付给为师，为师并没有教导好你，现在只希望你今后能快快乐乐的，不要有任何烦恼。”
师父顿了顿，似乎是下了狠心：“你记住，逍遥谷永远是你的家，师父和师娘永远都会在这里等着你，实在不开心了就回来。”
我立刻感动的眼泪稀里哗啦直往下流，无比欢喜捏着嗓子向师父撒娇道：“阿诺也舍不得师父和师娘，不如师父同父王说一说，就叫若儿一辈子呆在逍遥谷好了 ！！”
师父瞧我一眼，瞪时脸上肌肉抖上三抖，果断转身朝赞礼官大声说道：“怎么还不请公主上轿？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满脸堆了笑请我上轿，我回头一脸不情愿的瞧着师父，就这样坐上了回吴然的马车。
马车越行越远，逍遥谷的模样终于湮灭在夜色的朦胧之中。
我这次回吴然统共只带了三样东西，阿娘的玉箫、苏铭留给我的那把短剑并我的嘟嘟。
我想这应该就是除却师父师娘外我全部的留恋。
到达王城的时候，我已经在车上睡了整整三天，睡眼朦胧的被赞礼官轻声叫醒。
吴然王城赫然闯进我的生命中，印象模糊的父王站在高高的主城之上远远地注视着我，地上跪满了吴然千万臣民。我原久以为父王不喜爱我，可他为何会以这般隆重来欢迎我？
萨满取了圣酒洒在我的身上，武士唱起圣神的草原之歌，一路将我引向父王……
父王早已不似儿时记忆中的英挺不凡，他的鬓角竟然有丝丝的华白，我的鼻子有一瞬的酸痛。他深深的望着我，缓缓将我抱在怀中，喃喃的说道：阿诺，父王的好孩子。
我瞬间只觉得似是被一道浩大磅礴的雷电击中心房，这闪电将我心中那些尘封已久的情绪全部激发出来。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我想趴在父王的怀抱中狠狠地哭一场，把失去阿娘时的仓惶无依和以为被父王抛弃的悲凉绝望都狠狠的发泄出来，那种痛苦在我的生命中湮没的太久，已经盘根纠枝，压抑着我的每一口呼吸，阿娘死了，我还有父王，可是我以为父王也抛弃了我，不止一次，我梦想着有一天父王会这样把我拥进怀里，可那终究只是一场梦，我惶恐挣扎，四周却都是黑暗的万丈深渊，醒来之后不过是枉然一场，这些痛让我嘶声力竭，此刻我把它们统统都发泄出来。
父王说：阿诺，父王的好孩子。原来他并没有抛弃我，没有。
父王紧紧地抱着我，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我有一种依恋一生的感觉。
迎回仪式在午夜结束，浩大而欢快。
父王很高兴，我将头靠在他的膝前，听他对我喃喃耳语，他说的话很多很多，说我小时候调皮的紧啊，老是偷偷藏起来故意让阿娘和他着急，还说我两岁那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吓坏了阿娘结果阿娘罚他一个月不准进寝殿啊……
父王一直不停的说，我连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低头含着淡笑听他在那里继续耳语，忽然有冰凉的液体从我的额头滑落到手心，我愕然抬头，父王脸上竟不知什么时候淌了两行浑浊，那泪水正巧一滴一滴落进我的眼中，有些温热，可那温热中又透着无尽的凉意，我用手去抹眼睛，所到之处尽是湿润一片，这才发现我自己也已经满脸泪水。
这一夜，父王喝了很多很多的马酥酒，他大约有些醉了，脚步似是踉跄不稳，也不肯就寝休息，只是摒退宫人，独自携我来到一处偏室寝殿之中。
寝殿设在最靠近父王正寝之所的地方，整个殿中弥漫着一股白妁之兰的香味，就连殿壁上也雕满了白兰，宫殿中央端正的放着一抹画卷，我走进前去，心中大吃一惊，画中竟然是阿娘！
画中阿娘着了一身中原素淡倾城流苏裙，螓首蛾眉，皎若秋月，整个人一片安详静谧，只乌黑的眼眸幽幽注视远方。
我正痴痴望着画幅，旁边父王突然开口：“素素，我们的阿诺回来了，我依照对你的承诺，整整十年没有去见她一次，你对我的恨可曾减了半分么?”
我有些迷茫，并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惶然转过身去看父王，却看到父王脸上又有浑浊的泪水淌下来。
他执了我的手，喃喃说道：“我知道你娘亲恨我，可、可是我没想到她的恨意那样浓，我派了整只骑卫队日夜把守，她还是迷晕宫人逃了出去。你才三岁，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她恨我，所以她把你也带了去，好、好叫我尝尝失去至亲骨血的痛苦。”
父王的话语断断续续，脸上神情有些扭曲不定，似乎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痛苦折磨着他，我更加害怕，只好更加用力的回握住他的手掌，可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俯身贴上画幅，语中带了痴妄悔恨道：“素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拿你和诺儿的性命来要挟我，我的力量还不足以跟他们抗衡，我只好娶了阿茹娜，可是你不理解我，你不原谅我，素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素素……素素……”
父王的声音低缓痛苦，悲凉无助，最后竟像一个小孩子般“嗬、嗬”的哭出声来，我心中一阵难受，缓缓的将他搂紧我的怀抱之中，父王抬头将我看了一阵，眼睛里终于射出一丝亮光，欢喜着说道：“素素，你、你终于肯见我了？你原谅我了对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知道他是将我当成阿娘了，我自然没有权利替阿娘做决定到底要不要原谅父王，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望着慢慢沉睡的父王，我终于有些明白阿娘为何会跳进碧水潭。
隔日父王便派了三十六名宫人前来做我的贴身侍从，这的确是公主应有的排场。新殿素白清秀，放满了我最喜爱的白妁之兰。父王还派人送来许多好看的胡服，我已经许久不穿胡服了，逍遥谷靠近中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胡服，师父也懒得跑到别处，所以十二年来我都是穿着中原的服饰，现在看着镜中的自己还真是不太习惯。我提着胡裙在镜中打了一个转儿，觉得镜中的自己甚是好看。
“公主，你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小心大妃午后要检查……”
“不嘛，我就要进去、我就要进去!”
“公主、公主，你等等老奴……哎、公主……”
我转过身去，一个淡粉的小小人影慕然飘至眼前,她正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两只大眼睛乌溜闪烁，煞是可爱。
“你是谁？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玉素偏妃的女儿，我的姐姐，对么？”
我十分愕然，立刻有宫人上前小声的回禀道：“这是阿茹娜大妃的女儿，大王的卓娅小公主。”
原来竟是我的妹妹！
父王曾对我提起过，只说这个妹妹叫做卓娅，大约是被她的母妃惯坏了的缘故，性子最是无法无天，迎回宴上因为又闯了祸事被罚禁闭并没有出席露面。
我倒觉得她娇憨可爱，纵然是有些骄纵，也倒是不打紧。又或许是我太渴望有一个闺中玩伴，总觉她天生让我有种好感。
卓娅真是只快乐的小蝴蝶，一刻都闲不住。她带着我将王城好玩的地方全部去了个遍，这些地方或新奇，或独特，比如说今夜的吴元大街。
星儿摇摇，月儿飘飘，街上灯光辉煌，人群熙熙攘攘。美丽的姑娘穿上她们最好看的胡裙，带上最引人的首饰；英俊的武士配上他们锋利的长刀，展露粗犷的歌喉全都来参加即将在吴元大街举行的一年一度的萨慕大会。
卓娅跟我说，倘若草原的儿女们有了心上人，就可以在萨慕大会上将醇香的马酥酒洒在对方身上来向他表白，慈爱的天神会把这世上最好的祝福送给他们，他们便可以永结世好，携手一生奔跑在这片美丽的胡邪大草原上。
可是我并没有心上人，而且也就没有人要我把马奶酒洒在他的身上。
不过大约有一个人应该是很多姑娘的意中人，因为我看到他的衣服上满满的都是马酥酒！
我不知道他是哪个部族的人，他并没有穿吴然的皮罗苏思。卓娅这只小蝴蝶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了，我实在是无聊之极，眼前又没什么是能做，只好就远远地瞧着他来打发时间。
他生得着实好看，发髻完全束缚上去编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垂下来，只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远远望去，璨璨有一股草原儿女特有的英姿勃发，他的鼻子有一种莫名的英挺，眼眸黑白分明，灿灿璀光，竟隐隐又像是中原男人的风度，难道竟是个混血公子？
大约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烈，这对眸子的主人突然抬头直视过来，我躲闪不及，目光正好撞在一起，这一撞撞得我心中顿时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感觉，我煞是好奇，于是只顾在心中暗暗研究这感觉的来龙去脉，一直忘记我还在同他对视这件事。当我终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这对眸子的主人……竟然还在十分敬业的盯着我！！！我胸中一阵敬佩，只好默默转过身去。
我的脸颊有些灼热，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慌乱，于是四处寻找卓娅想同她一起回王城去。这时人群突然潮动起来，慌乱中将我拥向广场最大的篝火旁边。
耳边早已响起浑厚的草原之歌，人们自发围成一个大圈，跳起欢快的草原舞蹈。原来是大会要开始了。
这种草原之舞最是喜庆，大家围着红彤彤的篝火尽情的舞蹈。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笑：“珠竣，你快站出来唱首歌嘛，你可是咱们吴然最好的歌舞手了……”
“对啊，珠竣，来嘛，哈哈……”
“珠竣，快出来，今日大伙儿可饶不了你……”
人群中顿时起了哄，都大声叫着：“珠竣，来一个，珠竣，来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良士翟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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