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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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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一大早,小五便跑来敲他的门,打开门,迎面便是小五一张兴奋的脸:“大人,今日孙大叔家办喜事,您可别迟了啊!”
略带着困意的应一声,侧头,看到门另一边站着的段清霜。只是家常的衣衫,也未束冠,薄唇边还是挂那丝戏谑的笑意,只是随随意意地站着,却自有一种别于一般子弟的清贵来。
段清霜亦是看过来,轻笑:“不知大人梦中是与哪位佳人相会,想是此刻还未醒来罢!——”
小五亦是早见惯了两位大人讲话时奇怪的氛围,低头掩着笑,捧着盆溜进屋中。
“清霜,进来罢。”轻轻笑笑,等他进了屋,才将门掩上几分。段清霜回来之后,关于晚归的事他并没有问,段清霜也未对他说起。那晚的事两人更是都不曾提起,仿佛只是同时做了一场相同的梦,梦醒了,现实依旧,心照不宣。
换好衣服,才发觉那块玉玦已被下意识地结在衣带上,想起陈长说,别人家喜事佩戴玉玦不吉利,迟疑一下,伸手解了下来,衣带却是怎么也结不好了。
“大人是果真还未睡醒吗?!——”一声轻笑,一双手伸过来,拂开他的手接过衣带。两人身高相仿,离得太近,又都低着头,鼻尖几乎相触,正要侧过脸,段清霜倏然抬了头,唇便正好从他脸颊上擦过。
“……”
“好了。”
他正想说抱歉,段清霜却已退后了两步,拍拍手笑,“大人今日怕是要抢了新郎官的风头了。”
“是啊是啊,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县里面想找到个比大人好看的人都难呢,”一边正端了盆要出去的小五听得段清霜的话,停了步子,回身忙不迭地跟着点头附和,“前两天南街的花大娘还跟我打听大人您定亲了没有呢,还非要我跟大人说说,说要把她家闺女送进来给大人当丫头,不过那个花姑娘我见过,长得也太难看了点,看一眼能做好几天噩梦,要是送进衙里来,天天看着,我都不敢睡觉了,……”一心沉浸在怎样才能阻止这件可怕的事发生的思考中的人,分毫没注意到屋中另外的两人,早是一个几乎笑弯了腰,另一个则笑得满脸无奈。
偏偏那人还犹不自知,也不觉得怀中抱的铜盆重,站在门边边仰着脸想,边说得兴起:“还有那个张婆婆,非说要把东街梁员外家的小姐说给大人,听说那梁小姐样子是生得很好,就是嗓门太大了,一嗓子喊出去能听半条街……还有,那个宋婆婆……”
“小五,哈哈……你这当真,”一旁的段清霜已是笑到不支,整个人几乎全倒在左逸之身上,嘴也仍是不闲着,“……是在夸大人吗?!哈哈……”
“清霜——”对两人颇是无奈的左逸之只得笑笑,伸手扶住靠在身上的人,眉眼温柔,“若再不走就迟了——”
凤县虽临近京城,却是民风淳厚,县城不大,故而人人相识,一家有喜事几乎是家家到贺。喜事虽比不得富贵人家的铺排华贵,却也是热闹十分,尚还隔着条街已能听到连续不断的贺喜、欢笑声。
才转过街角,有眼尖的人看见他几人已笑喊了起来:“张老头快快,你还不出来接着,两位大人来了!”
喧闹的笑声中,一群人皆围了上来,跑在最前面的孙大叔黑红的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抬抬手,想拉他们又不敢拉:“大人,你们真的来了,快,快请进!”
“孙大叔别这么客气,”段清霜弯起眉眼笑笑,清贵之中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玩闹,自然地牵过旁边左逸之垂在身侧的手,看着众人笑,“若是寒暄还是等进去罢,若是叫新郎官等得急了,我等罪过可就大了。”
又是一阵响亮却善意的笑声。
左逸之亦是笑笑,掌心的温度传过来,恍惚中有些令人想要沉溺的暖意,迟疑一下,终是未抽出被握着的手。
陈长家与孙家离得不远,已早是到了,正桌边捧着酒坛倒酒,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转头看见他们,指着怀中的酒坛笑:“大人,清霜,快来尝尝,这是孙大爷家送来的,可是正宗的自家酿的十八年女儿红!”
“嫂夫人不是给陈大人下的有禁酒令吗?”段清霜挑挑眉,望着陈长戏笑,“就不怕回头嫂夫人生气?”
陈长喜爱喝酒,偏偏酒量不好,每喝必醉,醉后又不安分,总是大喊大闹,与平常的冷静谨慎判若两人,每每折腾的衙中的几人筋疲力尽。几次之后,阿三阿四他们拿他没法子,便只得硬将他塞进轿中,送回家里。
陈夫人是县中出了名的严妻。县中曾流传过一段笑谈,说是有次陈大人几个朋友在他家中喝酒,喝到一半时,众人兴致正高,有人便喊着叫差人去城中唤几个伴酒的歌伎来,别的几人亦跟着附和起哄,正闹着,内室中突然走出一个丫鬟,说是夫人有话要对陈大人说,接着便附在陈长耳边说了一句话。
再然后,陈长便将众人硬推到了门外,也不管众人正在兴头上,道别,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陈夫人那次究竟说了什么,陈长不说,众人也是不得而知,只是自那时起,陈夫人严妻之名却在县中传开。
醉酒之后的陈大人被送回家中后,陈夫人做了何事,外人虽玩笑着猜测过,究竟如何却也都不知,只知那之后,陈大人足足有半年未曾碰过酒杯。段清霜听闻此事后,便常笑陈长可是被下了禁酒令。
“哈哈,今日是有喜事,自然是要例外的,”陈长抱着酒坛给段清霜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他笑,“我给我们家小青儿也埋了好几坛酒,不知何时能启封啊!”
话音才落,一个身着粉色衣裙八九岁的孩子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转出几分古灵精怪来:“爹爹,你说我什么的,小心被我听到哦。”
“哈哈,你这孩子,从哪里跑出来的……”陈长蹲下身去,摸摸小女孩的头笑,疏朗的眉目间皆是宠溺,“好了,别在这里闹了,叫小五哥带你去别处玩吧!”
“是!爹爹大人——”脆生生还有着两分稚气的声音故意拖长了,带出三分撒娇的意味,对着三人吐吐舌头,转身笑着跑开。
“嗯,这酒确是不错,”一旁的段清霜微眯了眼睛,晃着酒杯笑,“陈大人家的女儿红启封之时可别忘了叫上我,”伸手取了陈长倒的另一杯,递过来,“大人不试试吗?”
乡下人家饮酒多是用碗,纵是有酒杯也都是大杯,陈长倒的又满,接过来,饮一口,甜辣之后是醇厚悠远的香,满齿是沉淀了十八年的绵长。
“若是那时大人和清霜还在凤县,定然是不会错过的!”陈长笑着又递过来一杯,“还不知数十年后你们会在何处呢?”
数十年后,接过酒杯,转头看向屋里屋外笑得开怀的众人,数十年后可还能再如今日一般静静地看着这些真实淳厚的笑,同站在对面的那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