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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淡笑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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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仍旧在勤政殿忙于那些奏折,即使翻了牌子,他同样要将事做完再离开。
“皇帝,你何必那么勤奋?”白清一直在他旁摆弄着衣裳,低着头问了一句。
“你知道还问。”明帝淡淡地说,手执笔,蘸墨挥洒,笔锋凌冽,而后颦眉思索片刻,方再以朱色批上准字。
“嘛,虽然知道,但不大相信。”白清起身,随意拨弄着明帝的藏品。最上层的木格中放置有一个檀木盒,他随手拿了下来。打开方才看到是一把匕首。
“那是华嫔的。”明帝抬头,看着他的动作补充。
“我知道,我在房顶上能看到。”白清轻轻拿起那匕首,匕首稍重,柄上镶一蓝冰晶,奢华而内敛。
明帝接着他的话道,“要还给她。”
“你调查有结果了么?”白清将盒子放在明帝的桌上,打开,指尖触碰着那个冰晶。
明帝略顿一下,将一张纸从旁抽了出来。“这是赵祉写的。”
沧彧溱,沧府三夫人的女儿。与嫡出长女沧若荇不和。
三夫人名离兮,诞下女儿后亡。现存一亲生兄长,名柯宇。官职兵部侍郎兼任中坚将军,乾元二十三年于阗与天朝之战中为右路军,为后支援中军之副将。
夫人离兮原为天涯楼花魁,前为于阗女奴。乾元三年入沧府,沧梵极为宠爱。
“真是奇怪呢,宠爱其母而不爱其女,”白清拿起纸细细琢磨。
“沧柯宇啊……”明帝感叹,“那日全凭他的英勇我方有脱身之日,本想提拔,却亦是碍着那沧梵。”
“我帮你把这盒子带到妆妍殿去吧。”白清将纸放下,对明帝说道。
明帝不语,再取白纸,只挥挥洒洒几字。交付于白清手中,白清轻瞄一眼,以惯用的手法折了起来放入盒子内,扣好便离开了。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后明帝起身,将玉玺盖上。轻叹,整理好那些杂乱的东西,后随着李公公走了出去。
忽然记起她居于漪澜殿。他快忘了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明帝阖眸轻叹,微微碰到了袖内的笛子。
“明泓。”明帝踏入漪澜殿的那一刻,他听到沈念娆这么叫道。
“……”明帝微微的皱起眉头,但脚步未停。他瞧见一翩翩女子从室内走出,身覆轻纱,形体妙曼,嘴角浮现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切似乎都不容置疑,她就是他的妻,只待夫君归来方入寝罢了。
“我以为你会应我的。”说着这种话,却似乎不在意般,她静静伫立在那。明帝不语,只将她拦腰抱起。
灯烛倏灭。灰烟袅袅腾起,蜿蜒勾勒,恍若不愿。
白清行至殿前,却有幽幽莲香,轻嗅,赞叹。与那守门的宫女打了招呼便入了内。
他比明帝还要熟悉这妆妍殿。同样,他对这的主人的兴趣比明帝要浓厚的多。
白清的直觉一向没有错,沧彧溱没有一张纸那么简单。
“参见华嫔娘娘。”他见沧彧溱,行礼道。“皇帝命臣亲送此。”
沧彧溱抿了抿唇,不愿接过,她正在练字。
“真是个娇纵的娘娘呢。”白清笑着打趣道,他对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于是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把盒子放好,“臣好心提醒娘娘一句,没有一个皇帝不喜欢温顺的女人。”
沧彧溱瞟了他一眼,尽是充满了寒意的警告。她打开白清送来的盒子,见得的是那一张纸。
小心。
二字关怀寥寥无几,她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头,不耐之意尽显。沧彧溱拿起另外一张纸,用力写尽几字:多谢。
‘谢’字后锋扬起,力度可显,她将纸交付于白清,随即再自顾自的写起字来。
白清以拇指勾起下端,单手翻折,沧彧溱无意瞟向他的动作,略微犹豫的顿了顿,又再书几字:他在写的时候你在旁边。
肯定的陈述句,她似乎从不对自己的判断做任何怀疑。
‘啪啪啪’的声音,他再次赞叹,不仅仅是她的猜测,还有她的字。
一笔一划与皇帝的像极了。他唇畔浮上淡淡的笑。同样的凌冽,那‘多谢’二字完全不见得,只是她随意勾画,便是如此秀丽,如行云流水般。
“太过自信亦不是好事,”白清将纸收于长袖间,随即他顿了顿,稍有犹豫道,“沈念娆,她不简单。”
沧彧溱泯唇,羽睫不经意间颤了颤,继续写下三个字:我知道。
他微微挑眉,“你知道?”
“她今天说话的时机太奇怪了。”沧彧溱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指尖轻叩梨花木,‘哒哒’的声拨动心弦,“她想利用淑妃罢了。”
“如何见得?”白清继续问道。
她抬头,笑忽得蔓延开来,虽是昙花一现却叫人忘不了,二字吐出,“直觉。”
“那也是你们的直觉,只是皇帝他清楚得很。”他心中暗下诧异于她的笑,无奈的摆摆头。
“如果你要告诉我的话,就不需要了。”声色清脆,如青云一般。她起身淡淡道,“谢主隆恩。”
白清无言,不禁思量起什么,他再摇头,离开了妆妍殿。
五月初七。
皓月未隐,日照窗纱。沧彧溱揉了揉眼,脑袋有些昏沉,她在桌上睡着了。动动身,她忽是觉得身覆着些什么,将之扯至身前,是一件披风。
颦起眉头,应当是笙弦盖上的。她起身将之放回一旁,正值闷热之时,沧彧溱唤来笙弦,叫她拿一身稍微清爽些的衣裳。她细细打量着这并非自己的面容,沧彧溱并未说些什么。笙弦拂开帘子进了来,端在金盘上的是一袭月白暗纹宫装,异常合乎礼制。她微微眯了眸,并未多说些什么。
“嫔妾年氏参见华嫔娘娘。”眼前伊人着素装,薄绿青衣显得楚楚动人。沧彧溱噙着一丝笑,上前亲自伸手扶着她,柔声道,“起来吧,是本嫔贸然来访了。”
“娘娘来此是嫔妾福泽,萦碧轩一向清冷呢。”年妩浣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随着沧彧溱搀着便起了身。一番客套话后,沧彧溱品着茗,有意无意的问起:“那梁贵人与你先前关系便不好吗?”
“是。”年妩浣神色忽是暗淡下来,“嫔妾侍候皇上的时间比她长些,她却凭着自身的家世嚣张不少。那性子皇上亦是了解一二分的,却不说什么。”
“皇上身为三皇子之时,侍寝之日是你居多还是她居多?”本应当是要避讳的话,沧彧溱却以极其平淡的口气问了出。
“是……嫔妾。”年妩浣略微顿了一下。“但不过一二日罢了。”
“怎的看来皇上都是喜欢你些的。”沧彧溱稍稍垂下头,仍旧未绾的青丝覆在耳畔,阳光微透,照的她鼻翼阴翳深幽,拍打的羽睫如蝶翼般,精致纯净,如雪如月。年妩浣几疑自己看错了,然沧彧溱应了一句,“淑妃待你如何?”
“尚且不算存了心的。”她嘴边是一抹苦笑,无奈的摆头,“家父不过从七品钦天监灵台郎罢了。何况圣上本不注重钦天监一司……”
“寥落?”沧彧溱轻笑了起来,不是嘲讽,却是几近坠落的苍白。年妩浣如同受了绝大的打击一般,“别傻了。”
她低下头,不语。眼眶渐而溢满了泪水,嘴角抽动着。沧彧溱将那镂空云形坠金步摇从袖中拿出,只是放置于那桌上。年妩浣缓缓的抬头,却见那仍稍显稚嫩的面庞刻在了心中。
那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如同初升太阳般的万丈光芒,令人睁不开眼。
下朝后明帝独自从前堂走出,剑眉微拧,随即舒展。他与白清的不同就在于此,翩翩有礼,温润如玉,亦是叫人沐春风般,然而君临天下的气质从未改变,时而正色时而调笑,教人亲近又不得琢磨。
漫步走着,琉璃瓦砖九重宫阙将人束缚的窒息,仍然是那样的笑。他本就该是这样,父皇是这样对他说的,他的母妃……柔妃亦是如此。
只是无目的的一步又一步,却是一阵清香扑鼻。是莲花啊。他无言的赞叹,却瞥见一人。
沧彧溱。
他见她俯下身,伸手去够那莲花。菡萏叶上的露珠滚动着,莲瓣稍的颤动,然而她并未摘下,似乎只是用了力再放开罢了。明帝无声无息的走了过去,并未打扰她。
沧彧溱侧身,放手时抬头见的却是那一张面庞,她微愣,随即道:“参见皇上。”
“免了。”他淡笑回道。“真有兴致呢。”
“我最爱的便是莲。”她应道,顿了一顿,“牡丹……仅仅只是端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明帝负手而立,淡淡道,“极衬你。”
“她们都说我恃宠而骄,”沧彧溱似乎不甚在意,微微撩开了耳边的发丝,因热而粘于颈脖之上,她不耐此番,“皇上不治妾之罪?”
“随得是朕的心意,你何罪之有?”他微勾的唇角渐渐的平缓了下来。
“东宫都盼着皇上的临幸。如今偌大西宫便只有妾一人居住。倒显得独大了。”她软唇张阖,声清冽不拖泥带水,“雨露均占方才是后宫之效用。”
“这话听的多了。”明帝的语气仍旧不变。
沧彧溱不接上语,仅仅是笑着,梨涡轻陷,踱步走到明帝身旁,忽是放了歌喉,瓷音泠泠。白雾泱漭,遮盖了煦色韶光,耳畔回荡的是她娓娓之声。
恍如月明风清,水中涟漪泛泛,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眼前湖光潋滟,若置身于绮蘼交错之中。歌声飘渺,婉转动人,于最高之处低回,扣人心弦,至此,随天光破云,一曲散。
“是于阗语。”她轻轻的解释道,“随娘亲学的。”
明帝转身,将她的面容收入眼底。“不知你歌喉如此之好。”
“姑且讨着皇上的欢心罢了。”她绽开了笑,身后是一池的莲花,随之绽放。
他哈哈大笑起来,“心情不错。随朕回琼华殿吧。”说着他便迈开步子走了出去,沧彧溱只是笑着,伴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