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别原归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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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纸外灯火乍明，晃晃悠悠如同星光，叫人捉摸不透。
淑妃与华嫔么，浓密如扇般的长睫轻颤了起，暗自垂下，面无表情，她自是习惯了的。嫡出与庶出，何况有于阗血统，命贱至此，家中何人见了她不窃窃私语，道之不详。
她自小便被吩咐了随身跟在沧若荇旁，如婢女般。她学礼仪，她也一同；她动笔墨，她亦一同；然而沧若荇习女红时，她便不能。
她给她长姐是留了颜面的，族中最为宠爱便是若荇。一切只允她最好，自打她被姑姑责罚之后便知。她能够将任何事做的比若荇更好，却不能与人知。她悄而寻了爹身边的白参领，下了苦头习武，后便有成效，她精于匕首与轻功。
提起广袖轻拂，带了清风袅袅，搅动了室内暗香，烛火微晃，暗红流着璀璨的光，匕首入掌。轻眯了眸，露出与黑夜别无二般的瞳孔，幽静深邃，摄人心神。
……不详。
天朝境内皆为黑瞳，从未有暗蓝偏黑的颜色，如同不断闪烁的鬼火一般，因此不详。
她缓缓从座上起了身，抚平了床被褶皱，告别这将军府。此夜她将进宫，为帝妾，华嫔。她不愿被禁锢与琉璃玉瓦中，尽管那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归宿，只是她不愿。她轻颦蹙了眉头，随之舒展。
踏声渐近，柔荑轻提了裙，门缓缓敞开，她跪下，谢主隆恩。
轿停于妆禾宫前，西宫偏着御寝的一处，清净无人，旁的池中有莲，出尘高洁之感萦绕殿旁。她轻睨池子，不理会侍女的搀扶之意，徒惹得侍女一脸窘迫，径直迈了步子入了主殿。
偌大妆妍殿不过寥寥几人服侍，环视一周，帘为绛红，垂了银饰与宝珠。再深入，内室设有供佛之礼。
佛教人受苦受难，死后方入极乐世界，不过是历来皇帝的工具罢了。后宫亦是。
她不悦，微抿红唇，寻了纸来，磨了些墨，蘸着磨书下几字：移开。字迹娟秀，笔锋却透着凌厉，然而却不张扬。她拿起纸张递给了恭敬在后的侍女，然后指到佛处，她的面容尽然的不可置疑与威严，侍女到了口边的劝言硬生生的在那透心的眼神中吞了入内，只得叫一公公将之移开。
此处与长姐的凤鸾宫不同，凤鸾中宫，本该是帝后的居处，她本就为太皇太后指的正妃，本就当为皇后，只因帝为守孝，决意不于三年内行册后大礼，况且帝位未定，他不当白白将银子付诸此处，此刻最需笼络民心，轻徭薄赋。因此明帝折中，册妃之礼不需昭告天下，然而亦是有地位的，如今长姐入主凤鸾宫，暂代掌六宫之事，明眼人便都看得出她便是未来的天朝皇后，地位尊贵，她为镇军大将军的嫡出，明帝年幼便同之历练已久，家世显赫至此，她本就当是富贵之人。
而她不是。就算她与长姐不过是嫡庶之分，位分却差了四品有余，她只是陪衬，虽是陪衬，然而圣上在她身上亦是用了心思的，不能让将军面子扫地，他赐了她一宫主位，居正殿。正殿本是从二品及以上妃嫔方能居住的，这是施舍，她心里清楚的很，她要让他为他的不屑付出代价。她不是善者，从诞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是。
夜深风寒，待到事行毕，她居于主座，瞧着跪在下的婢女与太监，敛裙起身，眸光潋滟，行至方才帮她搬离礼佛之物的侍女与太监一旁，伸手，指纤白如雪。
那侍女惊恐的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眸，面对这眼神，她不能够做出任何的反抗。将自个的手搭于其上，便起了身。
她转身，三千断肠丝披肩，如瀑布泻下，空留背影，她淡了声，“你今后为妆妍殿的掌事女官，其余的侍儿莫要望眼别处便是。妆妍殿必有你们一份好处。”
她声微带沙哑，然而她离了此处，余下宫人无人有言，默默起身，各司其职。
那立于她身旁被任为掌事女官的侍儿随着她入了内室，她坐于内室榻上，皓腕轻抬，取了润色玉镯下来，摆于桌上，令那侍儿收下，侍儿刚预备拒了，只闻她道：“你名为何？”
“奴婢名笙弦。”
她顿了片刻，唇齿微微张合，“将宫规放于枕边，身为华嫔，我自是要瞧清楚的。你先下去，备水沐浴罢。”
虽她于众人前刻意沙哑了嗓子，然而此刻却听得十分清晰，笙弦终于明了她为何不苟言语，以至纸笔替代，她似明月，或更似幽幽清莲。
这是妆禾宫的主人，她的主子，沧彧溱。
“一切都按照礼制安排好了，后宫司仪已定，司服局明日便会为各位娘娘裁制新装。”一旁的李公公照实禀告着，似乎欲言又止，明帝察觉到他的异样，瞥了李公公一眼，道：“有什么事么？”
“……已至定昏时刻，淑妃娘娘怕还在金銮殿等候圣驾呢。”李公公小心翼翼的拣着言，怕惹怒这位新帝。
“淑妃啊，”明帝沉默了，“叫她再候一会，朕理完政事便过去。”
“是。”
李公公领命出了去，勤政殿的奏折倒是看的差不多了，叫他去回禀亦不过想独自一人小憩罢了。明帝踱步出了大殿，眺望六宫，稍带灯火，大部分妃嫔都歇下了，主殿与偏殿唯有金銮殿和妆妍殿亮着。他将此收入眼底，从袖中拿出自小便随身带着的玉笛，低吹小段，迎了宫阙的繁华，待到李公公回了来，便起驾回了宸清宫。
妆妍殿，华嫔。
鸡鸣时刻沧彧溱方才把那厚厚的宫规翻了个遍，她无须刻意去记，有了印象便足够了。尽管如此亦是困倦一身，她早吩咐了笙弦退下，不然搅得她也无法入睡，明日怕也麻烦。
沧彧溱探出头，深吸气，方想将烛火吹熄，却犹豫了一阵，罢了，如此倒如引路一般，放任它自生自灭也好。
理了理发丝，沧彧溱阖眼入眠。
夜深人静。
辰时，阳光透过帘子参差不齐的映照到毯子上，暖意撩人，沧彧溱额间泌出了点点汗丝，委实不能忍受这夏日蝉鸣与热意。她稍带烦躁的掀开了被，起了身预备找衣裳换上，却忽然愣住了。
她是华嫔。
动作缓了下来，低声唤了声‘笙弦’，笙弦便带着几个侍婢入了内室伺候。
“华主子，今日众嫔主都要去中宫给淑妃娘娘请安。主子打算穿何衣裳？”笙弦的手脚着实麻利，她以木梳将发丝梳齐，吩咐了小侍取沧彧溱入宫带的首饰，一边问着。
沧彧溱道：“以银丝镶边的冰蓝丝坠璎珞的裙。”随即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盒子，打开，内仅有素银蝶步摇一支。笙弦稍微有些诧异，也带了些为难道，“这……这可不能梳朝月髻呢，一根簪子根本固定不了。”
“无妨，按我昨日那般便好。”沧彧溱本意便不想梳那些过于繁琐的发髻，然笙弦为难更加，她道：“按例，入宫拜见掌事之人时，着装须庄重。若此番垂发，定会被认是散发，是不合礼数的。”
沧彧溱摆首，倒真真迂腐。她亲执木梳，瞧着铜镜中自个的妆，微眯了眸，方才笙弦端水洗面时，她并未将那层遮盖抹掉，如此看来便是姿色凡凡。沧彧溱抬腕描眉，抹了胭脂，显得稍清丽了些。
“主子这面相倒是好了不少，望淑妃娘娘不是过于挑剔的人儿罢……”笙弦喃喃。
沧彧溱站了起来，笙弦适时的扶上，主仆几人朝着凤鸾宫而去。
妆妍殿离着凤鸾宫有些距离，轿撵摇晃，银质步摇随着轻晃，衬得来人冷意。裙上绣着的是莲的轮廓，未有实体，沧彧溱只有这一身瞧得过去的衣裳了。
已至殿外，她下了轿，如大家闺秀一般的迈了步子入内。殿内有不齐的议论声，这身着装于嫔来说，着实是朴素了些。
沧彧溱充耳不闻，她至位置上，看着她的长姐。妃红牡丹曳地长裙，七尾凤冠于凤髻之上，显得威严非凡。她不由的轻笑起来。随着众人的跪下，她一同行了下跪礼。然而其余人做了叩首之举，独有沧彧溱一人没有。
淑妃拧紧了眉头，叱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速速免礼。本宫非正主，如今居于此处也是圣上各位恩宠，礼制自是不等同皇后，瞧着就华嫔一人明了吗？”
沧若荇在驳她的面子。她在讽刺华嫔不识时务。
华嫔缓缓抬头，双眸相对，噙着笑，言低而带沙哑，“姐姐过奖了，姐姐倒知自个身份不如皇后呢。”
然而随即她起了身，再道，“谢淑妃娘娘。”
她只是给众人一个提醒，二人分两路，若想投靠淑妃的就莫要与她再接触了。同时亦在试探沧若荇的态度。
后妃都在二人见嗅出些不寻常的气息。然而淑妃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听到她的声，柔声道：“好了，妹妹们都入座罢。司服局的人一会便会至此，到时便一块把衣裳裁制了吧，让她们四处奔波怪劳累的。”
“娘娘贤德。妾身不胜感激。”众人福身谢恩，唯有华嫔无动于衷。众姐妹开始与旁人扯起家常，明帝为皇子之时她们都为侍妾，明帝常带兵在外，甚少于宫中，彼此倒也不熟络，趁着这会功夫都聊了起，沧彧溱望眼淑妃，淑妃身边围着几人，都是曾有幸被明帝于皇子之时临幸过的。尚未大婚前，娘亲便告诉过沧彧溱这些人要格外注意。
“华嫔也是的，淑妃不是自个的亲姊吗，如何的她都得巴结淑妃才是呀。如今看这状况，摆明了不与淑妃同道，倒是一愚人，本欲想去妆禾宫走动罢，这会是打错算盘了。”沧彧溱身旁的一粉衣女子道。
言传入了沧彧溱耳中，习武之人听力好过凡人，只见身旁有二人在低语，她偏头，饶有兴趣的听了下去。
另一人点头，同意道：“皇上自登基来日日点淑妃侍寝，咱们的绿头牌形同虚设了不是？哪日她若诞下皇子，想必不用三年就得举行册后大典了呢。”
“话不能这么说，”一旁一同听着的女子开口了，她的声清冽，“莫把事儿想的简单了。淑妃与华嫔，为何只有她二人有封号？为何她二人均居主殿？你们可有考虑？”
“是妹妹愚笨了，但淑嫔不过仗着是将军嫡女，妹妹真不知那华嫔有何依凭至此嫔位，只比侍奉在圣上身旁五年的婉仪低一品呢。”
沧彧溱羽睫微颤，暗蓝的眸子更添些妖异，沈婉仪，八面玲珑，不得罪华嫔和淑妃任何一方，的确颇有心计。
候在门口的侍婢匆匆入内禀告，神色慌张，淑妃见了不免又是一番斥责，“水儿出何事了？竟如此慌张，再有下次便不要领俸禄了。”
“不，娘娘，是，是……”她喘着气，显然受到了惊吓，言语不完整，引得淑妃愈发不悦，然而——
“皇上驾到！”
妃嫔们面面相觑，全跪了下，淑妃亦行至殿门，见那明黄长袍，盈盈福身，娇柔道：“臣妾参见皇上。”
“荇儿免了，都免礼吧，方下早朝来瞧瞧淑妃，想也是碰上请安时候，便来瞧瞧朕的妻妾们。”明帝温润笑道，他瞥见一抹倩影，于华服中显得格外雅致，他起了兴，行至她前，亲自伸手扶了她起身。
令人惊艳的眸子。暗蓝如日入时分的天空，比星闪耀，硬要将人的心神吸了入内。
“谢皇上。”她以一贯的声音回道，面色平淡如许，丝毫没有喜悦。他心被这凉意生生的搅动了起来。他以探究的眼神打量她上下，她亦是从容，下颚微抬，高傲的视人如无物。
“华嫔为何不梳以发髻？”他开口的是一声询问，以王者之威。
“宫规道不可散发出行，妾本就有疑，何算散发？实则以簪钗固定便得，何苦繁琐劳烦下人？淑妃娘娘不欲让司服局的宫人四处奔波，不亦同妾一心？”她低声回到，安然自若，三个问将话语都挡了回。
他不料想是这番反驳，不论言语，光语气便是大不敬，然而神态自然。于是轻笑了起，鼓起掌来，“那以‘妾’而非嫔妾自称呢？”
“同侍圣上，心中仅有妻妾，而无嫔、妃之分。”沧彧溱微挑眉道。眸中不可否置，如同昨夜。淑妃的脸色变了，稍带了些愤怒。
“这倒是少有的说法，”他言淡淡，陷入沉默。淑妃适时的插了一句，笑道：“众人皆为姐妹，如此甚好。妾……”
“朕只允华嫔一人如此说法，若有余人，格杀勿论，淑妃，莫叫朕失望。”明帝打断了她的回话。
“是。”
他言中颇带笑意，然而气场掩住了此意。他在警告他的妻妾，同时也在告诫淑妃，不得无礼。
除了华嫔。
沈婉仪偷偷瞧了明帝的脸色，与平常无异。俊朗非凡，棱角分明，他是命定的君临天下的皇帝，她稍偏头看了一眼华嫔，沧彧溱同帝一般傲然，如皇后一般，她咬唇，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沈婉仪分明知道的清楚，明帝的威严绝不许任何人挑衅，尽管他嘴角常噙笑意，但是冷在骨子里，就如她为明帝临幸时，心里冰冷。然而明帝对这样的华嫔施以袒护，甚至不顾淑妃面子，究竟哪儿不对？
又一侍儿从外而入，先同皇上行了礼，再到淑妃跟前道，“淑妃娘娘，司服局的人到了。”
“这倒是让各位妹妹就等了，都随着后殿量身吧。”说罢，她抬眼瞧了皇上，掩嘴笑道，“这会皇上便莫要随着入了呢。”
依旧是温润的笑容，他如往常一般道：“这自然是的。今晚朕邀了几位重臣，设宴于暖仪殿，你同华嫔着华服前去吧，”随即他顿了顿，“华嫔的话，就以素雅风格便好，但用料要精致。淑妃，这事你记得吩咐司服局的人。”
“是，恭送皇上。”淑妃再福身，见明帝远行的影子，她无声的咧嘴笑了。
沧彧溱，你永远是一条贱命，即使明帝如此对你，亦不过是要利用爹爹罢了。我便候着今日你如何出丑。
华嫔首先随着司服局的人儿入了后殿，道之为后殿，实则为几间屋子，同宫内嫔妃住所别无二般，众人皆惊叹不已。沧彧溱独与笙弦去了偏殿，殿中寂寥，她无言，量身之人却轻轻笑道：“娘娘可是不善言语？”
是一个男声，言语轻浮，沧彧溱抬手，欲赏下一掌，却被抓住，她奋力挣脱，而那量身之人也未难为她，只是轻道，“倒是个脾气不好的美人儿，同皇帝有的一比。”
如此使沧彧溱越发恼怒，又一反手甩去，“华嫔娘娘，臣是来量身而不是来受气的，望娘娘知晓。”此次力大于前次，如何都挣脱不得，她只得看向那人。
潇洒翩翩，似风尘公子，怎的都不若宫中之人，她颦蹙了眉头，“你是谁？”
“司服局的掌事，皇帝亲自招揽的，名白清，人称‘玉湛公子’。”白清挑眉望着一脸怒意的沧彧溱，紧接着道：“淑妃那儿我待会再去，刚刚在外面看着皇帝对你似乎有点兴趣呢。”
“无所谓。你快些便好。”她虽怒，但仍旧压着嗓音。
“那先请娘娘除了面容的污秽之物，再以真音言语，臣方能裁制。”
沧彧溱匕首缓缓滑入掌中，“你怎么看出来的？”
“玉湛公子为人制衫之时先行揣摩穿衣人喜好，再目测体形，三日之内必制得衣裳。如此足够？”他答非所问。
脚尖轻点地，她以极快的速度将匕首横置于白清的颈脖之上，仍旧以淡淡的语气问道：“你如何看出我的面容非真，嗓音非真？”
“娘娘的气质岂非清冷可言，而面容却不是如此，说话语气不易改变，听得出娘娘是一个自傲的人。臣不信相貌平平之人能自傲至此。出言挑衅方知，倒是娘娘自个露了马脚，怪不得臣。”他向上一跃，亦是轻功了得，退出五步有余，“娘娘请。”
沧彧溱轻抹面庞，妆容不再，然而素颜却与前有天壤之别。发丝飘逸，冰蓝眼眸摄人，五官精致而带了异域风情，她沉默片刻，方开口，“委实是不得告人的秘密。愿掌事保密。”
她的声音同那如瓷碗破碎般泠泠，极是悦耳。白清微带诧异，随即他笑道，“对皇帝不保密，其余，我可以答应你。”
“……”不让淑妃与其他人知晓便好。如果白清信得过的话。她始终还是有怀疑的。
“作为交换，本来三日赶制的衣裳，我今日便能为你制好。但只是略微粗糙些，在我曾经制好的衣裳上添加些符合你气质的坠饰，不然你今日定然会在宴会上出丑。”
“好。”就凭白清的这一句话，她答应了。她隐隐感觉，他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别原归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