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间》死了算了

34、第３４章

　　叶言奉旨进宫，隔着珠帘三叩九跪，雪儿命他平身入内辞座说话。叶言抬眼看着雪儿，一年不见，人瘦了一圈，脸上原有的一点圆润也没有，下巴尖起来，更显出红颜薄命的模样，眼神间已少了闺中少女的天真浪漫，多了嫁为人妇的操持憔悴。叶言看了只觉得心酸，忍痛问道：“娘娘近日可还安好？”
　　雪儿起身挥退了宫人，只留了个心腹宫女伺候，笑着说 “二哥，这里没外人，还是像以往那样吧。”只这笑容依旧灿烂如同往昔一样。
　　叶言此时也顾不得逾越，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脸，“你瘦了好多，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雪儿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否认还是承认，说：“今天叫你来不为我的事。你知道太子这病，时好时坏的，如今虽说好些，可昨天你去看他的时候也看到了，人瘦的就剩点骨头了。我实在焦心。昨儿太医馆会诊，又是说血弱气虚，要百年左右的人参进补，宫里边的不是过了千年的，就是只一二十年的，没个合适的。出去买又不放心。我想起来我们家倒有不少支，应该还在娘那里收着，你回头跟娘说下，寻来送给我。”
　　叶言忙答应下来，心里知道为了这等小事雪儿断不会特意叫自己进宫，安静等雪儿下文。果然雪儿犹豫了下，又说：“还有一事，隔段时间我可能要回家住一段日子，你让家里先预备着。”
　　雪儿自从入宫后，只在第一个月召了生母入宫觐见，直至此时才召叶言，是第二次见到家人。能回家探望父母自是大喜事，但她神色哀愁。叶言十分差异，看了眼那个宫女，是雪儿自幼的贴身丫头玲珑，应该是信的过的，便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雪儿摇摇头，“我入宫后一直没有回家，原该看看父母了。”
　　叶言皱着眉，“那太子那边怎么办？他正病着，如今又是要紧时候，正需要你服侍宽慰。”
　　这话出来，雪儿眼圈也红了，咬牙说：“正是为他这病。皇后让我出宫暂避一段时间，说不定太子就好了，说太子病重原是因我与太子生辰相犯！又说当日测字，本就是不吉利的。”
　　叶言闻言也气的话说不出来。确实雪儿嫁过来后没两天，祁璜紧跟着就去了江南赈灾，回来没一个月就接二连三的出事，病倒了。当日的测字竟被小人拿来做了口舌。想来皇后一向不喜雪儿，永顺帝近日又厌恶自己，雪儿在宫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叶言问她：“那太子怎么说？”
　　雪儿更加难过：“他又能怎么说？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是那样，如今身体又不好，难道真让他再去和娘娘怄气？我都没敢告诉他，只说我想家了，他还替我高兴呢。”
　　叶言叹口气，半晌才说：“早知如此……”
　　雪儿止住他，“别说了。当日是我自己愿意的，如今我也不后悔。我只是……有些气不过罢了！”说着雪儿收了泪眼，低声说：“我若出宫回家，你能不能想个法子住到东宫里来。没个妥当人，我不放心他。我总觉得这些事前前后后，有蹊跷，像是中了魔咒似得。不说之前那几件事，单说他这病。明明看着病快好了，没几日又发了，反反复复。御医总说是体虚，要么是风寒，却拖了好几个月了，又说不出个名堂。”
　　叶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天叶言从宫里出来，先是回家让人寻来了两支人参，仔细收了起来。又禀告父母雪儿可能会回家小住一段时间，也没说什么原因，只说雪儿念家，皇上娘娘恩准回家省亲，叶家自然欢欣鼓舞布置起来。等到没人时候，叶言才静静想了想雪儿的话。
　　其实雪儿的疑虑，祁璜几个早有知觉。永顺帝一共四位皇子，若是太子倒了，三位皇子看似均可能受益，细细想来又都不太可能。大皇子祁曜生性孤僻，不喜政务，且有刻薄恶名，不为永顺所喜；四皇子祁曦出身高贵，性格豪爽，但屡屡犯禁，又喜结交江湖人士，不是当皇帝的料；三皇子祁韶精明能干，进退有度，且已有两个儿子，很得永顺喜爱，唯一不足生母是名宫女，出身卑微，也难承大统。不过总的看来，即使叶言不愿意承认，也依旧是祁韶嫌疑最大。
　　但是嫌疑归嫌疑，之前的几件事查下来，都是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况且这几件事，也确实是太子这边失德在先，授人把柄，才处处受制于人。因此即便祁璜几人私下商议事务，也没人肯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有李曳是个直性子，一次说起此事，便说必是祁韶或者祁曜捣的鬼，倒被祁璜训斥几句。
　　当时李曳被祁璜训了几句，不服气，还叫叶言去探探祁韶的动静。叶言向来谨慎，祁韶又比他慎之更慎，因此除了祁韶贴身几个人，没人知道叶言和祁韶的事，祁璜这边也只知道两人关系较他人熟络些。叶言听了李曳的话也只有苦笑。
　　毕竟事关重大，叶言一来不想错怪祁韶，二来不敢误导太子，本想先静观其变。但如今雪儿在皇宫受到这样排挤，叶言渐渐觉得事情有些失控，究竟是风雨欲来还是捕风捉影一定要查个明白。
　　叶言想来想去，先叫人去太子府取了太子近日的药方回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只提到要用二钱人参做药饵。于是先遣了心腹前往东宫秘密回复雪儿说家中已寻到人参，让雪儿静候，又在第二日亲自前往太子府禀告太子并未寻得人参，请太子另寻。又帮着许友涛一起把太子这边积的几件事理了，方才回来。
　　三日后，东宫的人从市面上拿到了正好百年的人参，雪儿按照叶言的意思，将叶家的人参给太子煎服，把太子府重金买来的人参，太子平日的药渣都悄悄打包命人带给了叶言。
　　叶言拿了那人参、药方药渣，去了潭柘寺给素空和尚验看，只说自己一个朋友体虚多病，想问问这些药合适不合适，一边把太子素日的症状都告诉这素空。
　　这素空和尚原是御医长李妙的同门师弟，因早年遭人陷害说他误诊杀人，落入牢狱。后来叶枫在刑部当差时，查明冤情，替他翻了案，他出来后就入了空门，不再多说一句是非。但人虽入了空门，对医术却痴心不改，这些年潜心医术，造诣却比当日在皇宫做御医时更高了，叶言对他也很放心。
　　素空和尚仔细看了看药方，又查了药渣，只说没任何问题。药方是温和渐补的方子，最对虚症，药渣中药物均为上等药材，也是合着药方的，分量合适。
　　叶言听了放下心来，果然自己多虑了，又和素空说了几句话，取出那支人参给素空看。素空仔细看了看，赞道 “叶施主，这参不知那家铺子买的？老衲也这里有几个病人，正要这样的千年人参，拿着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
　　叶言奇道：“这是百年的人参，谁说是千年参？你个大和尚连个参都不认识，以后还敢给人治病？白费我这么信任你。”
　　素空笑起来：“叶施主你也太小看老衲了。这分明是千年有余的参，哪里才止百年？确实，这参只有两指宽，皮又嫩，别说你了，就是十年行医的大夫也可能以为他是百年参，其实不然！这参上的颗粒颜色如墨一般，根须柔韧之极，指掐无痕，香气浓厚酸中带甜，是一等一的千年参。不过普通人不识货罢了。”
　　叶言心里只觉不好，问他：“那这千年参和百年参有何不同？”
　　素空说：“自然千年参的药性强得多了，不可同日而语。”
　　叶言再问，“那假如这张单子，本该用百年参的，改用了千年参会怎样？”
　　素空捏了捏胡须，迟疑道：“这个却不好说了。每个病人情况不一，不当场号脉问诊不敢下言。如若他本来体虚要补，当用百年参二钱做饵，改为千年参的话，等于剂量加了两三倍，这药就乱了君臣，主次颠倒，恐怕有害无益。”
　　叶言只觉得心跳的厉害，问他：“能致命吗？”
　　素空想了想，“倒是不至于的，顶多就是体虚更甚，一直难愈罢了。”
　　叶言从潭柘寺出来，一路上心乱如麻，待回到府中天色一晚。一夜胡思乱想，没个头绪。
　　太子自幼身体不算强壮，但也不是药罐，性格温和仁厚，因是嫡子，立为太子。但近年来永顺帝对太子的能力并没有十分的认可，加上今年的诸多事端，已有许多不满。如今永顺帝已然年迈，精神日渐不济，如果太子一直缠绵病榻，又因为娶妃较晚，至今无后，永顺帝极可能为了江山永固，会在归天之前更换太子。
　　其实以任何一个皇子的能力，要搜出几根千年人参都不难，但要找出状似百年参的千年参，连御医都能骗过，却十分不易，况且是短短两天内。而京城中，最大的三家药铺都是祁韶的门人所开。
　　不用兄弟血刃，不杀文臣武官，不知不觉间，江山偷换。叶言仔细想来，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