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忆当时》良辰雪

26、第二十六章

　　初秋的下午，经过几场雷阵雨洗刷过的地面，湿漉漉的。冷小菁若有所思的坐在后座，静静的看着窗外，天空并没有放晴，灰蒙低沉的天色一直蔓延到心里。车子刷过水坑的声音偶尔传来，她眯着眼，累意袭来，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

　　机场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行人，除了司机在车子里面等着，冷小菁和Vivian下了车。不过三五分钟的光景，空荡机场VIP通道便出现熟悉的身影，一身颀长的黑色风衣，硬挺的轮廓从衣角一直延伸到全身，狭长的眸子藏在深色的墨镜下，遮去了一小部分脸，神情看不分明，年轻干练的秘书的一位助理紧随其后。

　　一直到酒店，萧楠洛没有和她说过话。商务车车厢的空间很大，整个座位都是空荡荡的，似乎每个人都相距甚远，只是在上车的时候两人眼神交汇，里面不若寻常的味道让她心惊。一路上，这种感觉似乎都没有缓解过来，或许他认为，她根本不应该来。

　　在酒店外面下了车，秘书拿了行李和文件先行离开。萧楠洛走在前面，Vivian直接跟上，冷小菁施施然随后，心里后悔为什么要按照Vivian的意思跟过来。

　　旋转门安静的转着，酒店里面的一位年轻的侍者已经迎上来带路。电梯里面很安静，随着“砰”一声，电梯打开，几十步的距离，就到了包厢门口。

　　里面很热闹，却不显得嘈杂。房间很大，包括客厅，餐厅，浴室，卧室，后面一块整齐的露天玻璃正对着酒店花园的人工湖。年轻的男子在客厅里面慵懒闲散的坐着说笑，看见三人进来，纷纷和萧楠洛打招呼，然而每个人的表情却都是不同的。

　　抱着年轻女孩玩着色子的季宣扬看了这边一眼，笑着道：“怎么，老大，你怎么这么厉害，简直是整了一个双响炮啊！”在座的都是淡淡的笑笑，并没有说话。萧楠洛的嘴角沉了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开口，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Vivian去了洗手间，闻言冷小菁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就想冲动的夺门而出。

　　Vivian回来的时候，看到孤零零的愣在一旁的冷小菁，笑着说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过去坐啊。”

　　沙发是面对面的，围着中间的一张玻璃的矮茶几，萧楠洛面色稍稍露倦怠，倚在沙发上保持静默。Vivian推着冷小菁坐在萧楠洛的身边，她则是在他们对面坐下。

　　季宣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口一个“安雅姐”忙着和Vivian聊天，看得出来，Vivian和这些人很熟，她虽然大多数没有见过，但是到底都是本市青年才俊，她略微知道，那都是萧楠洛圈子里的朋友。她不知道今天怎么会答应Vivian来接机，以至于这样狼狈的陷入这样一群人中，像是被排挤到了一个圈子的边缘，虽然里面有一个人是她的丈夫。男人的话题动不动就会从股票基金聊到一些荤段子，都是风月场里的老手，到底也不避讳女士，出口的话风流却不低俗，而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喝着饮料，似乎只有萧楠洛沉默不参与其中。

　　席间她一直魂不守舍，表情淡淡的，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聚会主要是为了预祝萧楠洛在海南的第一期工程能顺利成功，Vivian坐在冷小菁旁边，见她失神，提醒道：“不舒服？要不要去洗手间？”

　　她点了点头，看着镜子里面的女人，依旧是很年轻的年纪，可是却没有与年轻相符的生气。

　　“不习惯？”

　　冷小菁勉强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并不干预他的生活。”

　　Vivian一点也不意外，“你应该学着慢慢适应，如果你想在自己工作的领域有所突破，就需要学会很多东西，融入对手的朋友，也就是了解对手，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冷小菁愣怔地看着她，Vivian不以为意，拿毛巾擦了手，道：“过来做我的助理吧。”

　　她更加吃惊，显然对Vivian这样的决定一点意料都没有。

　　Vivian眼里带着笑意，定定的说：“我可以帮你要会你想要的生活，包括摆脱小洛。”

　　这对于她是不是一个契机，很难确定，如果是以前的冷小菁，她可能还会犹豫要不要离开这个男人。而现在她却是真的想离开了，那些所谓的债，不是她欠的，也不想还了。

　　那种埋葬在心底的感情，已经在一种闷热的热情里，渐渐变质，腐烂。

　　岁月会带走很多东西，包括曾经引以为傲的爱情。

　　对于Vivian，她还是存了一份谨慎，最后留了一句话：“我需要时间考虑。”

　　Vivian眸子里流露出一抹惊讶的眼神，冷小菁不喜欢看到这种眼神，仿佛要看到人的骨子里，又仿佛是内心的角落被别人窥视了一般。冷小菁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一种了如指掌的笃定。

　　初秋的晚上寒气微微侵人，一群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冷小菁环胸稍稍抱紧自己。

　　寒木已经把车子开过来，萧楠洛看着前方的人影，橘黄的灯光把她的纤细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他还没有开口吩咐，寒木的车子已经开过去，让那可怜兮兮的人上了车。

　　萧楠洛没有再说什么，闭目养神。

　　寒木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两人神情，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低下头开车。

　　灯光从别墅里透出来，方管家还没有休息，恭敬的站在客厅里，冷小菁点了一下头，表示打过招呼，萧楠洛不知道和方管家交谈什么，她不愿意听，便直接上楼了。

　　翌日，自然的生物钟，冷小菁早早起床，梳洗一番，直接进了公司。果真，上午打完卡回到办公室，王主编的命令就下来了，冷小菁和千千负责人物萧楠洛的采访。

　　其实王主编说的没错，很多相关专业出来的应届毕业生，起初在工作岗位上大多是跑采访，但是冷小菁却没有这样的经验。那会儿她刚刚大学毕业，就嫁给了萧楠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呆在家里，无事可做。直到后来她自杀，他虽然很生气，但是却给了她出去工作的机会。

　　做了相应的准备，备好了资料，她和千千一道出了杂志社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萧氏集团位于CBD的中心地段，毕竟是中心商务区，高楼鳞次栉比，但是眼前这栋前面却面却是视野开阔。他的公司她只来过一次，还是大学的时候，一身的校园书生气，红着脸和他谈条件，那样精明的男子，不过只说了几句话，她最后不过落荒而逃。司机提醒她可以下车了，她才稍稍回神，付钱下了车。

　　“萧总，《年华》的记者来了，现在请她上去吗？”秘书的内线从一楼前台转到了三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

　　萧楠洛的眉头蹙了蹙，眸色渐渐深沉，幽深如潭。

　　“说我现在没空。”他简洁明了的回答，搁下电话。若有所思的停下笔，起身走到后面的窗户前，从这里俯身看下去，三十八楼的高度，下面所有的繁华不过如草芥一般。

　　秘书会意，马上挂了电话。

　　写字楼里面的温度四季恒温，沙发一旁的绿色盆栽生长的极好，幼嫩的叶子，光泽鲜亮，透过去可以看到电梯里面上上下下的人。冷小菁揉揉肩膀，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了。

　　这位大老板很少接受采访，在杂志上出现时，一般都是偷拍的，或许是他默许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等下去，有没有结果。她一直做文化类的事物，要不是这次的改革，她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商业圈子里的采访。她向来不善于与人沟通，最笨心细的，但是一想到回到杂志社无法交差，心里还是一阵烦躁起来。

　　上面的话传过来也是模棱两口的，他只说了现在没空，并没有把话说绝，那么她只能等，可是当初杂志社与之沟通的时候，却是答应的。难道只是因为他知道了是她？

　　等到她以为萧楠洛不会见自己的时候，前台小姐笑着过来说道：“小姐，你可以上去了。”

　　她有些艰难的站起来，背脊僵直，说了声谢谢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秘书已经在三十八楼的电梯外候着，领着她往总裁办的方向走过去。

　　敲了敲门，两人都有些紧张，一同走进去，秘书站在一旁。

　　他背着光站在那里，整个人陷入一种淡淡的光圈里，清冷的轮廓清明。她清了清嗓子道：“萧总，我是《年华》的记者，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能够接受我们的采访。”

　　萧楠洛闻言转身，眸中的深敛的光芒更加深沉，“我记得跟我预约的记者不是你？”

　　因为记者临时改成了我，所以你就要我在外面等两个多小时？怒气充满了胸腔，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冷小菁沉静道：“领导临时做了决定，所以由我负责这次的采访。”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冷小菁在他对面坐下，秘书端了茶放在她的面前之后，便出去了。

　　没有外人在场，但是两人却和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没有两样。萧楠洛一派闲适的坐在交椅上，她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本子和笔，开始采访，因为问题都是提前要求好的，所以问出来没有困难，但是萧楠洛的确是一个狡猾的男人，很多问题都是淡淡的转开话题，敷衍了去。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冷小菁皱了皱眉头，如果这样下去，就算这一次的采访成功了，稿子拿回去，估计也是没有什么价值。Vivian说了这是一个机会，虽然她并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但是她想把这次的任务出色的完成。而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没有过多的想法，只等着一个契机，让他放开自己。

　　男子看了看手腕中的手表，目光扫向她，道：“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了。”

　　冷小菁咬咬牙，硬着头开口：“像萧总裁这样出色的商界的青年才俊，年轻又多金，是我们T市很多女性心目中的钻石男人，不知道萧总有没有结婚，因为从您手上来看，并没有结婚戒指。”

　　萧楠洛的目光敏锐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幽幽的回答：“冷记者的手上也没有婚戒，不知道冷小姐是不是单身呢？”

　　冷小菁一怔，没有想过萧楠洛会突然把枪口掉向自己，片刻后答到：“萧总裁说笑了，我……已经结婚了。”

　　“哦！可是为什么不戴婚戒？”他的眉毛扬起，斜飞入鬓。

　　两人的对话已经开始脱离采访的轨道，萧楠洛看到她摁掉录音笔，放进包里，目光澄澈的看向他，“不好意思，这是私人问题，采访结束了，谢谢您的配合。”她站起来收拾自己的挎包，准备离开。

　　但是萧楠洛却不想这样放过自己，在她开门的瞬间，将她的身子一转，“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

　　“可是我没有说过你可以走。”

　　“你……”她忽然之间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他早就说过，除了在家里，她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眸中的清冷已经一步一步的转化为滚滚的怒意，随着一声巨响，桌子上的物件全部扫地，她几乎是被她按在了冰凉的办公桌上。这样的姿势令她尴尬，她瞪他，声音亦是干哑：“你……放手！”

　　他的下颌是紧绷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我说过的话为你什么一直不听呢？”他的声音低沉缓慢，从她的耳畔像风一样的掠过。

　　她的手被他紧紧的箍着，很疼，仿佛要将她捏碎。她连说话都是极其不稳的，低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

　　萧楠洛的黑眸深处，划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落寞。他倏地放开了她，背身而立，她狼狈的从桌子旁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拿着自己的包，几乎是逃跑的夺门而出。

　　“你最好记得自己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不要三更半夜不着家。”她抓着门把的手松了松，最后关上。

　　经过秘书办的时候，那些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探究打量着这个女人。刚才办公室里面的声音那么大，外面的人应该都听见了。冷小菁顾不上这些，低下头，只想赶快进入电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按下了“1”的数字，她才松了口气，倚在冰凉的梯壁上，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原来他这么生气，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从包里掏出手机，23号，通讯录上的确是有两通与萧楠洛的联系电话，那天她是醉了，可是并不记得与他有过电话？

　　出了那栋大楼，手机响了。

　　“采访完了吗？一起吃饭，还是老地方，快点来啊！”左晨晨交代完了，挂了电话。

　　天气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她里面套了一件针织衫，外面是一件小外套，如斯细雨落在领口，黏黏的有些难受。尽管处在CBD地段，但是雨中的车子还是很难拦住，她顾不上贴在脸上的头发，随便拢在耳后。

　　雨不大，但是天空却一下子黑了下来，有车子在她旁边停下，车窗缓缓降下，“先上车。”

　　冷小菁转头看到魏峥，他对上她的目光，说道：“与快下大了，先上车来。”

　　她点头从另外一边开门进去，相比较外面街头的纷乱，里面实在有一种安逸的氛围。魏峥把纸巾递给她，“先擦擦吧，秋天容易感冒。”

　　冷小菁笑着接过，整理了一番。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有些不自在，他好像总是在自己狼狈的时候出现。“出来的时候还挺好的，谁知到天变得这么快，这会儿下雨了，这里街头的车很难打。”她埋怨。

　　魏峥开着车，目光注视着前方，把空调打开，说道：“你都不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

　　她笑着摇摇头，“觉得不准，所以不在意。”想到他的出现，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和上次原因一样，我是这边一家公司的法律顾问，每个月会过来几次。”前面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他继续说道：“吃午饭了吗？”

　　“没有，同事喊我过去一起吃。”绿灯亮起，她向窗外看了看，隔着膜，很模糊，“你把我放在天珠路时代广场的那边就可以了。”

　　魏峥失望道：“本来还想让你请我吃饭呢？上次可是我把你从酒吧里带走的。”他的神情略微严肃，“女孩子还是少喝点酒，晚上很危险。”

　　她望着外面的目光顿了顿，原来是他送她回去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本想让他和她一起吃饭的，可是想到左晨晨那个一副发现世界新大陆的样子，这个想法还是作罢，前面萧楠洛的反应让她心有余悸，道了声谢谢之后就进了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