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小喇叭花，开在旷野上》燕卿

22、三年后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首诗歌由孔子选编入《诗经》，描述的是远古时一位女子埋葬所爱之人时的情境……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谁来与他做伴？惟有孤独。夏日漫长，冬日凄凉。等百年之后，再回来伴你长眠……”
　　“叶老师，外面有人找！”
　　好心人总是没好报的吧？心里暗暗咒句“可恶”。多事的学生扰了“叶老师”声情并茂的讲解，惹了白眼，当然还有我这室外人的暗咒。听她讲课是很赏心的事，不幸打断了。
　　微怒的叶老师终于转向室外——表情换得真快，“祁平？”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与喜悦交叠的心情。以为她总能坚持温良平和的样子，刚才竟例外。
　　这个学校，她真的就呆了下来，无怨无悔。
　　操场上有学生上体育课，不少学生过来打招呼，处在这样的环境，她又是记忆里平和的女子，指着走过去的学生，她解释：“他们的语文也是我教，处得还不错。高一到高三，转眼就三年，学生能真心的喜欢自己，也是老师最大的满足了。”平静的话里，教室里那幕惊喜荡然无存，她总能做到安然。她不黯然，所以拿她没办法。一直没有办法，即使他已经离开了这么久。
　　“看得出来，你的学生对你很尊敬。”
　　视线转向运动场地，一个班级的男生正做引体向上，大概在测试。不远处的几排双杠，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围成团，唧唧喳喳不断的传进耳朵里……她适合这里的生存方式，所以她拒绝大都市，留在这记忆最深的地方。或许在很多个夜晚，也像现在这样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念念不忘一个人。
　　停顿片刻，似乎终于没能从我的话里体味出异议，她笑了笑：“是吗？该说你了，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偏僻的地方，不过这几年来这里投资的人很多，你也是为公事吧？”
　　“不错，打算来这里投资。”
　　“哦？家里让你全权代理？”
　　“当然，”刚才她教的那篇叫什么来着，“你课上教学生的那首诗，我以前好像没听过。”
　　“喔，”平地而起的风吹散她的长发，这两年长了不少。她伸手捋到耳后，接着说：“那是我自己补充的课外阅读，《诗经》里的‘葛生’，生同衾死同穴的主题。比流行歌里的爱情真诚，不是吗？现在中学生早恋屡禁不止，我想让他们明白什么样的爱才能给自己带来长久的幸福。”我微笑默认。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这也是我多年来的心愿。“你……是不是还在等？”
　　身旁的脚步停了停，又跟了上来，她没有回答。一抹淡忘而熟悉的情感在这个时间包围过来，心事与秘密被骤然揭开，却无甚尴尬与不安——就像那一夜……一切只是巧合。2003年“非典”闹得人心惶惶的日子，和她总在操场遇见，那些日子是快乐的。她愿意对我倾诉，那些久远的事情，是她悄悄走近的方式。一切虚幻的破灭，因为那个电话，我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电话从她手里跌落，一样东西也同时从我身体里流失，起初她躲闪着目光，却又突然跳下台阶拣起手机……她要他等她，这是她的选择，他们的选择。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深夜目送她离开。后来的许多夜晚，往往在更深的时间，我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而后任睿推开门走进宿舍。
　　那样的夜，想起的总是第一次遇见她，那干净温和的笑容。
　　最初遇见她，在大二上学年的计算机房，她和任睿坐在一台电脑前低声说着什么。我以为任睿终于移情别恋。走到他们身后，发现电脑上显示的不过是个课件——任睿为南师那位做的作业，为了它，他翘了几节课。倒不是没本事做好，他想做到最好。叫了声“阿睿”，任睿转向我，嘴里却是问她，“怎么样？”“很好很完美，清平肯定喜欢。”她边回答任睿，边转过脸，目光带着微笑，落到我身上。任睿做介绍，她微笑跟我打招呼：“祁平，你好。”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声音，感觉却不再一样。这个时候我就明白，她是心藏秘密的女子，倔强固执的那一类。
　　直到现在，还是那么固执。
　　没有人值得她们改变，永远没有，除非她们愿意。
　　音乐响起，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
　　体育课的学生并不集合，铃声一响，整完队列，便三三两两拉扯着四散开去。临近寒假，期末考试临近，平日里未曾松懈的脚步跑得更快，这是熟悉的场景——走读生赶回家用午饭，住校生跑去食堂用餐。
　　“别走了，我请你吃饭去。”她终于开口。
　　“好，你带路。”饭局是说话的好时机，刚才沉默太久，重要的话还没对她说。那些话不过旧话重提。

　　“菜很简单，不好意思了。其实这家的烤肉很有名，你多吃点，还有这绿豆饼，炒得很地道。对了，你这次要呆很久吧？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请你去步行街尝小吃，这里的发展比不上你们南方，但小吃都不错，经济又实惠！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可娱乐的……”
　　“盈盈，”
　　我想问她说到现在累不累，还是不想我们之间再出现尴尬的沉默？她目光闪了闪，低下头说：“还是叫我名字的好，当然你要觉得这样顺口，也可以。”得体的笑了笑，她继续说：“我们认识也六七年了，从亲近的角度讲，别人的确都这么称呼我。像清平周啸威，还有洋洋、佟阿姨……”
　　“够了！你知道不是顺不顺口的问题。”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校门口的饭馆，许多学生在这里用餐。我不想再等，从任睿走后到现在，给她的时间足够了。
　　放下手里的筷子，和她手里的。顺手拉过她，“跟我走。”她的手心传递想要挣脱的抵抗，只是这种抵抗在这样的场合必定徒劳。走过一条街，我长舒口气，松开一直紧拉着她的手，四处看了看，说：“必得福，就这家吧？”
　　“我不喜欢西餐，你别浪费。”
　　“你可以点别的。”
　　“我不喜欢现在这种样子，祁平——这一切你觉得有意义吗？”
　　“该说的话，毕业的时候我就说过，”拉过她，我用商量的说：“我们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