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小喇叭花，开在旷野上》燕卿

2、（二）

　　转眼我读初一，回首过去，多么像一瞬。
　　我快乐又纯真的一瞬啊，也许老天爷觉得我长大了，所以决定让我们换个环境。这是很让爸爸妈妈高兴的事，别的老师眼里可是高迁啦！有几个人能凭真本事直调市一中？尘世间的金钱、权势、财富、名利，这些都不是我们的生活范畴，所以我也很佩服我的爸爸妈妈。然而我却面临着再一次告别，我已经懂得怀念了。

　　我不舍得盈盈。
　　也不太想和周啸威说再见，其实他也不是太坏，如果不故意找我茬。

　　和盈盈的友谊从小学到初中延伸到更遥远的后来未来，一年级开始我们俩就是公认的莫逆之交。小学三年级，电视里掀起方便面广告，其他老师家孩子尝了后，爸爸也很快地买给我。盈盈家这时的条件还不好，吃不到，听我说也吃过就很羡慕。自然地，她吃的第一包方便面，是我送的。当时正赶上她生日，起初她不要，我说就当生日礼物吧。她扭不过我，终于收下。第二天早自习，盈盈悄悄递我一个水煮鸡蛋。
　　那时的我们，就是这么单纯，家常便饭里满满的情谊。

　　多年之后，读了大学，盈盈无奈地说：

　　“清平啊，我觉得自己和城市的距离太远，我永远适应不了里面的许多东西。高中过生日，你们请我一根冰糖葫芦，或者一根棒棒糖，我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了。可是现在，开个生日宴一两百都是小数。”

　　我懂她的困惑，此刻她的矛盾不亚于当年初进城市的我。盈盈她没有闲钱应付人际，她总是站在城外。当时我想，周啸威应该豁达些的，高中那会儿他就度过了无奈期。

　　周啸威是个被家里宠上天的男孩子，他欺负我的时候，总是盈盈张牙舞爪替我出头。盈盈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周啸威是我们班的混世魔王——看《红楼梦》，我记住了这个大名，告诉盈盈，她就颁给周啸威！奇怪的是，周啸威二话不说接下，他们男生当时正迷《天龙八部》，觉得这个名字很老大！

　　记得当时年纪小，炎热的夏天，女生们喜欢在学校大树下捉蝉，每次我们蹑手蹑脚靠近目标，一个冒失鬼总突然窜出，闪电似的，一脚踹上大树……
　　蝉飞了！
　　树叶哗啦作响，阳光一缕又一缕漏下，迅速点燃我们眼睛里的怒火……
　　那个冒失鬼笑了，跑了，混世魔王！

　　日复一日，月圆月缺。
　　仿佛生来有仇，周啸威混世魔王的第N件壮举还是针对我，初一上学年期末考，我荣登年级第一。妈妈奖励我红色的小自行车，开学后，我高高兴兴骑到学校里，给盈盈看。几十分钟后，有人在走廊大呼小叫，“颜清平，快来看啦！周啸威骑你车子啦！”
　　盈盈比我跑得还快，冲出去就追。
　　我自己倒站在教室门口，和别人一起看热闹。是的，起初我当是热闹，转眼功夫就不是了——周啸威摔倒了，自己也被甩在了地上！
　　我跑过去，看见车子的右刹车断了铁索，周啸威笑嘻嘻的爬起来……

　　“呜呜……，你赔我车子，赔我车子！我要你赔我车子！”呜呜呜，有泪不轻弹的颜清平，那天，据流言说，哭得肝肠寸断！
　　盈盈不敢来安慰我，因为她好心办坏事了。
　　周啸威这次没敢跑开，因为他知道事情严重了。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各自怀着心思，定格在冬季的风里……事后，周啸威自然被班主任拉去办公室，狠批了一顿。无奈我爸我妈宅心仁厚为人师表，竟给这混世魔王说好话？！遥想那日，在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雨幕下，某人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挪出办公室。
　　看不出的是，这个混世魔王竟郁闷了好长时间——但我敢发誓，这是周啸威唯一一次对我示弱，因为我哭了，而后来，他再也没有机会弄哭我。
　　车子事件让我从此泼辣，对他。
　　盈盈是我的帮凶。

　　只是时间并不允许太多笑闹，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分开。
　　我们再次聚首，在夏季炎热的太阳下，军训。中考后的一天，我和苏楠去学校挤着看布满黑压压名字的分班表，我的名字下面是：叶盈盈，周啸威……
　　我终于等来了他们。

　　开学那一天，我发现时间并没有将我们改变多少，我和盈盈高兴地拥抱，苏楠在一旁吃醋，她没能进强化班。周啸威安静地站在一边，我侧过脸看他，“真的变啦，还是喜欢以前的你啊！”
　　这个时候，我早变得大度，哪还惦记旧仇。初中三年，两年分离，在我安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以前的笑闹，他是个让我生气也让我开心的男生。
　　从认识就是。
　　我在后来知道自己下定义太早，他是变了，变得爱学习不再乱找茬……小时候的表演天分没能得到发扬，目标转向了应试教育。但是，那显性的幽默搞笑转到了地下，成了隐性，高级得让大群女生为他着迷。

　　当时苏楠正迷罗大佑，于是我自然地想起《光阴的故事》：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当时以为自己懂了，其实是不懂。后来知道自己不懂了，才是懂吧？

　　知道要离开，是在暑假里，我专门跑盈盈家里告诉她。她很为我高兴，后来我要走她终于难过得哭了，盈盈哽咽道，“以后再没人和我对付那个魔王了！”
　　我调侃她，“这样也好啊，说不定他看你一个人就不找你茬了呢！”我很想笑，又怕自己忍不住哭。我风风火火地跑来找盈盈，又安静地走回家。
　　路上遇见周啸威，他趴在大石桥上钓鱼。从他旁边走过，我想：是不是也该告诉他呢？才要开口，就见他一用力提起钓竿，钓钩甩过他的头顶，和我的头顶，落下时钩住了我的衣服，钩破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气鼓鼓地瞪眼，周啸威无辜地看我。哼，凶巴巴瞪着他，我一字一句咒道，“混世魔王！”然后，转身就走。
　　我们的梁子并不因为我的离开就终结，周啸威啊周啸威，你就让我永远气你好了！

　　搬家前，妈妈处理了很多旧东西，我幼儿园的小人书，很久前存下的彩色糖纸，最后抖动一个箱子底，“啪啦”一声，竟是一捆火柴盒纸……许多的东西就这么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我想起我的小姑娘，不再说我呆的姥姥，也不拿大烟袋敲我的姥爷……那些鸡飞狗跳的童年。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忘记了我的小伙伴，单单想一个从不知道我的人。在后来的某一天，我一点也不奇怪了。何况，他不止知道我呢。曼桢这么对世钧说，“随便看见什么，或者听见别人的一句什么话，完全不相干的，我脑子里会马上转几个弯，立刻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