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眼》何离离

25、第二十四章

　　商如沐打开公寓电子门，发现屋子里漆黑安静得反常，通常只要是麦麦在家，电视一定是开着的，他宁静的生活经常被这些热闹的声音给充满起来。
　　打开灯，一个影子埋在沙发里，商如沐走过去就看到麦麦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和身体，撅着屁股的姿势笨拙而虚弱。
　　他心里一紧，忙蹲下身摇她：“麦麦？”
　　长而微翘的睫毛颤了颤，麦麦嘟了嘟嘴，没有醒。
　　商如沐心中奇怪，他已经发现麦麦的睡眠比普通人少，她从来没在这个时间睡着过。
　　他的目光一沉，轻轻将她抱起：“麦麦，醒醒！”
　　姿势的改变终于让麦麦睁开了眼睛，她微掀起眼帘，视线有点空茫，看着头顶那张浓眉俊目的脸，喃喃道：“商如沐……”
　　商如沐温声问：“怎么会睡着了？哪里不舒服吗？”
　　麦麦清醒过来，忙坐直身体，却正好靠在了商如沐肩头，两人的脸霎时离得极近。
　　商如沐可以看到她乌黑眼瞳中的自己，她的双眸水漾清澈，毫不设防地看着他，他的心尖仿佛被一道电光撩过。他突然挪开视线，将环抱着麦麦的双臂移开，将她放在沙发靠背上，站起来说：“下午一切都好吗？”
　　他回过头，却发现麦麦正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麦麦现在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下午慌乱地抵挡那个陌生的男人，在最后一刻自她身体里爆发的怪异力量着实让她又惊又怕。回来公寓后她就才想明白，那是妈妈曾经讲过的，水晶人的身体突然裂变能释放出的强烈伽马射线，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有那种力量，无声无息，可怕锋利，无可阻挡。听说人类的身体在这种射线下相当脆弱，那么她今天，是不是已经伤害了一个人类？
　　身体的一部分裂变后会变得虚弱，麦麦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可是心里的恐惧和迷惘使她睡得很不安稳，直到睁开眼睛看到商如沐的一瞬，她才重新定下神来。
　　“你的腿怎么了？”一双大手捏起了她的小腿，托在了温柔厚实的掌中。商如沐蹲在她的面前，皱紧眉头看着她白皙的小腿上那道乌青的紫痕，将她的家居服裤腿撸上去。
　　麦麦又有些慌，心里负罪感极重，不敢说实话，只好轻声说：“摔……摔到了。”
　　商如沐抬头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的，我不疼。”麦麦忙说。
　　握住她小腿的手指收紧了，商如沐目光深深盯着她，眉头蹙得更高：“就算不疼，也要爱惜自己。”
　　“哦……”麦麦嗫喏。
　　从这个角度，商如沐仰头看着她，她脸上每一个生动的表情都落在他眼底，手中是滑腻细软的肌肤，纤细的小腿清凉无汗，那柔润的触感几乎漫进心里。
　　他心中一动，掌心似乎热起来。
　　“商如沐……”麦麦忽然觉得他攥得有些紧，不解地唤道。
　　商如沐一下子松开手，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里，然后拿了一管软膏回来，将麦麦的腿搭在自己腿上，用手指抹了软膏在那道青痕上均匀地涂开。
　　麦麦感受着他轻轻的力道，想起了什么问：“商如沐，你去哪里了？”
　　“去见一个老朋友。”
　　“朋友，那商如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嗯，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不是朋友吗，怎么又是兄弟？”地球语言的词义让麦麦开始混淆。
　　商如沐哑然失笑，放下她的腿：“好了，很快就会消肿化瘀了。”
　　麦麦心里感激，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她最近刚看书看电影得来的知识，地球人表达感谢和亲切的方式里亲脸颊是很重要的一种。
　　商如沐的眸子忽地一暗，麦麦却已经飞快跳下地，跑进了厨房，还大声说：“谢谢你商如沐，我给你做饭吃！”
　　他望着她的背影，唇角逸出不自觉的笑意。

　　用那张笔记本卡片凝聚了一夜的暗物质，麦麦事半功倍地重新补充了“体力”，第二天一早又生龙活虎地出门去了。她也用一晚上想明白了，以后要努力控制自己释放伽马射线的能力，绝对不能再用，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商秀明来接麦麦时说又要去电视台录制什么节目。商如沐好笑，麦麦这把上电视的瘾过得还真足。
　　公寓里重新静下来后，商如沐打开手携电脑，开始在书房沉思。
　　蓝斯昨晚的飞机已经回了纽约，接下来就需要看他什么时候能拿出凯蒂的手稿，可是……他心中没有头绪，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年，从来没有听她再提起年轻时做天文物理研究时的话题，也再没见过她动过一次笔，她的生活充满悲伤、焦虑和神经质，这些折磨使她日益消沉黯淡，直至枯萎。
　　他没有见过母亲最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女和青年时代，自从她跟肯特-丹顿一见钟情后，她的人生就完全改变了，过往岁月风流吹散，了无痕迹。
　　商如沐拿指尖在屏幕上随手划着，一些潦草的思路写在了上面，他起身在屋里踱步，仔细回忆着跟母亲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回想她偶尔跟他说起未嫁往事时的每个情节。
　　那些手稿已经消失了三十年，也许早就毁了，该到何处去找？
　　商如沐信步走到客厅，随手按开电视，闹哄哄的节目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大家看到的在我身后就是《SUPER GO GO GO》的全新赛道！这次的亚洲区决赛赛场选在了风景秀丽的N大校区——商园！这里是历史悠久的中国古典园林，也是充满书香底蕴的大学校园，来自亚洲各国的高手们将在这里争夺亚洲区的冠军……”眉飞色舞的外景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讲着，镜头随着他一路靠近正在搭建的赛道和舞台，不远处商园高高低低的树木楼阁如同悦目的背景。
　　商如沐的脚步蓦地停下，他猛地转身盯牢电视屏幕，脸色很快起了变化。
　　商园？商园！
　　记忆中模糊的一页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那还是母亲离婚不久的时候，她带着自己到旁支舅舅商炎家暂住，有一次他经过舅舅的书房，听到里面母亲和舅舅的谈话。
　　舅舅当时在劝母亲重新振作：“阿诺，你还年轻，离开那个家族是件好事，你可以重新有自己的生活，你当年在天文界那么出色，一直被祖父当做全族的骄傲……”
　　母亲摇头：“我已经回不去了。”
　　“可是如果你想，你仍然可以从新开始事业，我知道你的能力，你不能因为那个男人就放弃自己的一生！”
　　“我这辈子，想要抓住的就从来不放弃，选择了就绝不后悔，说我太性情也好，说我莽撞也好，总之求仁得仁而已。何况从我决定跟肯特结婚的那刻起，就决心改过一种生活，那些以前研究的手稿我都锁在老宅里了，我的过去早就被我埋葬了。”
　　“什么？你当年结婚前回过商园？”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诺，那些就算了，你现在也可以重新选择，人要向前看……”
　　谈话还在继续，他听了一会便默默离开了。
　　此时，多年后的现在，站在N市这套公寓里的商如沐，突然对着喧闹的电视屏幕想起了当年听到的这段似懂非懂的对话，脑海里瞬间亮如极昼。
　　是商园！原来当年母亲在结婚前曾亲自回到过N市，来到商园，将自己的手稿锁进了老宅，以此作为跟过去的告别和新生活的开始，然后飞回美国嫁作人妇。
　　也就是说，现在手稿可能依然还躺在商园的某个角落！谁又能想到呢？
　　商如沐已经瞬间思索明白了一切，他默然一笑，这算是幸运的巧合吗？现在，他就在N市，就在离商园最近的地方，这个尘封了三十年的秘密注定要由他揭开吗？
　　他安静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披上风衣，脚步生风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