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眼》何离离

10、第九章

　　麦麦非常感兴趣地观察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表妹”，这还是她第一个可以近距离观察的地球女性。
　　商秀明圆脸上一对梨涡，相貌十分甜美讨喜，此时正兴奋感叹地埋怨着：“二表哥，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我小时候答应要留给你的糖全都放坏了你也没回来！”
　　她说话慢悠悠的，所以每句话都包含了十分的感情，让听的人不由自主认真倾耳：“姑姑去世后你也不回我们家，爸爸还常念起你。”
　　麦麦默默掰着指头算，她的姑姑是商如沐的妈妈，也就是说她的爸爸和商如沐的妈妈是兄妹，或者是姐弟……很快，脑袋就被绕成了毛线圈。
　　商秀明今年刚满二十岁，在N大读新闻系。她早就听身边同学谈论校门口的新书店，今天跟好友下了课来逛，却没料到在这里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好友另外有约，呆了一会后就恋恋不舍地走了，她则再也挪不动步子。
　　商如沐看着眼前婷婷玉立的女孩，深静的眼眸中起了温和笑意，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位表妹时，她才只有七岁大，天天喜欢跟在自己身后。没想到再次见面，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让他一眼都没有认出来。
　　“你怎么会在N大读书？”他问。
　　商秀明撇嘴道：“是爸爸一定要让我来的，他说我中文太差，要回来好好学。”
　　作为一个移民第四代的华裔，商秀明从小在美国生长，像其他ABC小孩一样，她的中文并不怎么好，民族文化观念很深的父亲商炎于是把她送回家乡N市读大学，商秀明毕竟是华人家庭的小孩，一年之后中文已经非常流利了。
　　“对了！二表哥，你是不是就是《独行人》的作者？”商秀明眼睛一亮，“我在纽约大学读书的朋友把你前些日子在那里的演讲视频发给我看，我才认出是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商如沐微笑点头。
　　商秀明双手合十，满脸骄傲：“二表哥，我是你的粉丝！”
　　从小，这位表哥就是商秀明的偶像。她七岁那年，离婚的姑姑带着小儿子在她家住了五个月。那十四岁的少年沉默寡言，俊美无双，却有一双超出年龄的眼睛，桀骜又安静。幼小的自己很快喜欢上了这位二表哥，每天缠着他想要逗他开心。少年不经意显露的本领让她惊奇佩服，由衷崇拜。儿时的信仰是最坚不可摧的，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月，在商秀明心中，二表哥却一直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而多年之后的今日，他们竟然能在远隔重洋的故土重逢，真是让她又惊又喜。
　　“那你是要在N市长住吗？”商秀明脸庞发亮，“没关系，圣诞节跟我回美国吧，爸爸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商如沐想起多年不见的舅舅，心中一暖。商氏家族移民美国后早已分家，正房一脉只剩下了他母亲一个人，与其他房的关系都渐渐疏远，再加上他母亲叛经离道的个性，家族里愿意跟他们相交的只有商炎这个旁支的舅舅，在母亲最失意痛苦的时候，商炎也是唯一肯收留他们母子的亲戚。
　　“不了，有机会再回去吧。”商如沐说，舒朗的眉目柔和了硬朗的脸部线条。
　　商秀明忽然觉得，记忆中那个清峻的少年真的不同了，那时候的他消瘦挺拔，眼睛明亮不逊，像时刻警惕的小兽，随时要露出自己的獠牙，现在的商如沐所有的桀骜都已入骨，反而变得锋芒内敛，静水深流，举手投足间有种悄然的不羁，无声的肆意。这已是个沉稳强大，成熟魅力的男人。
　　想到他不同寻常的身世，商秀明心里叹息，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流浪才淬炼成今。
　　“二表哥，这个美女是谁？是你的女朋友吗？”商秀明注意到一旁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麦麦，眼中转而燃起八卦之光。
　　麦麦悚然一惊，正听得发晕的脑袋被这句话敲醒。她今天下午刚刚从书里看到，女朋友是指地球男人的未婚配偶，她可不是商如沐的配偶！
　　“她不是。”商如沐不负所望地回答。
　　“那是你的职员？”商秀明看到麦麦坐在柜台里的样子，自行找到答案。
　　商秀明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略微有些深目高鼻，便问：“你也是混血吗？”
　　混血？麦麦接收到一个新词，开始分析词义。
　　商秀明看她呆萌的样子，不由生出亲近之意：“为什么不说话？你跟我差不多大吧，也是学生吗？”
　　商如沐接口道：“她不会说话。”
　　商秀明惊讶了，拉过麦麦的手：“怎么会这样？”
　　她又端详了她片刻，见麦麦一副淡定的样子，便以为她努力表现坚强，不禁怜惜弱小之心迸发，豪迈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以后在N市我罩你！”

　　热情的表妹一直坐到书店打烊，才不得不因为要去打工而离开。
　　麦麦被商如沐拿头盔罩住脑袋，固定在摩托车后座，驰回公寓。
　　风从头盔的缝隙穿过，城市的街景在挡风罩上飞掠而退，麦麦看着暮色中的人潮和车辆，听着头盔里内置耳麦播放的音乐，从没有像这一刻般真实地感受到，她真的进入了人类社会。仿如水滴落入大海，现代工业文明的气息包裹了她，来去匆匆的行人每人都有张与她相似的脸，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安然地生存下去。
　　她双手环着商如沐的腰，靠在他宽阔的后背。手臂下的腰身柔韧有力，猎豹般充满力度，拉伸出优美的弧度。人类的体温真温暖啊，她想，大概因为前方这人传递的温度，她在这陌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才不觉得孤独。
　　晚餐商如沐直接把麦麦带进了小区下面的饭店，在见识了她热爱食物的程度后，他决定让她领略一下中华古国美食的精髓。
　　在上菜的那一刻，麦麦的五感骤然放大，色泽鲜亮的佳肴一下子霸占了她全部视线，鲜香的味道顺着鼻子直窜大脑，头皮发炸，味蕾自动立正站好，腹中如同百爪在挠，麦麦的口水长流三千尺，一脸晕眩地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商如沐。
　　“吃吧。”商如沐坐在她对面，眼中带了点笑意。
　　这一声令下，麦麦如蒙大赦，立刻抄起勺子大块朵颐。
　　这一顿饭吃的风卷残云，天地变色，一桌六个菜，很快被麦麦飓风过境般消灭彻底。
　　她吃得香甜无比，商如沐看得眼花缭乱，心下失笑，自己捡回来的原来是个小饭桶，看来他的半吊子厨艺和烹饪机是委屈了她的胃。
　　把桌上的盘子都清得干干净净后，麦麦舔了舔嘴唇，抱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倒进椅子里，舌尖仍在回味不已，大有意犹未尽之意。
　　商如沐看她像只吃饱了的懒猫似的，脸颊红扑扑额角微微发汗，眼里泛着满足惬意的水光，鸦翅似的睫毛享受般地慢慢眨，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搔动了一下。
　　“下次别吃得那么急。”他和声说。
　　麦麦像突然从美梦中醒来，诚惶诚恐地坐起来，不好意思地讪笑——自己是不是吃得太忘我了，都没给人家留下点……
　　“走吧，到门口等我一下。”他的脸上却没什么不高兴，站起来对麦麦道。
　　麦麦心里忐忑，马上听话地跟上去。
　　饭店门口人来车往，麦麦站了一会，便被一股香气吸引。香味来自于隔壁一家咖啡店，兼卖蛋糕，玻璃橱窗里一块块精致如艺术品的蛋糕整齐地摆放着，麦麦还从来没吃过这东西，不由凑过去瞧。
　　靠近橱窗的沙发座上坐了个人，麦麦瞅着蛋糕研究了半天，视线不知怎么就歪到了他身上。
　　这是个很清秀的少年，乌黑柔软的短发，干净雪白的皮肤，穿一件淡蓝的衬衫，身材有些单薄。他有极好看的侧面，秀美宁静，坐在那里像是出神似的，却让人无法将视线移开。就像是极深的黑暗里一道飘渺的光，虽然轻薄，却始终无声地存在着，并且不可忽略。
　　麦麦看着这个人，不由自主就联想起一些非常干净飘逸的东西，比如宇宙深处发散的纯白波光，比如飞近地球时，太阳给地平线镶上的盈蓝光弧，或者是地球飘着云丝的清澈天空。
　　她惊奇地隔着玻璃窗看着他，地球人的美丑她分辨不出，可是这个人却直觉让她觉得漂亮。
　　“麦麦。”
　　一个略低的磁性声音叫她的名字，麦麦转头，看到商如沐黑翳的眸子正望着自己，高大的身影将饭店的霓虹挡在身后，像自星云的迷彩中浮现出的英俊男子。
　　麦麦于是咧开嘴笑了，抛下咖啡店的橱窗颠颠跑向他。
　　漂亮的地球人什么的，又不能吃不能尝，哪有食物可爱？于是作为吃货的麦麦毫不犹豫地投奔饲主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