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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以头颅啜此佳酿 ...


  •   “这是公元五世纪,当时匈奴王乌尔丁的随葬品。他在罗马历史上被称为百蛮之长,其随葬品极为丰富。”女孩儿听着耳机里的解说“它被发现时,它正面向上,放在金、银、铁三重棺的西边,同许多金银贵器放在一起……”

      展柜中的东西躺在一张红绸软垫上,在柔光下美得异常。

      女孩关掉耳机,挤到人群前,她没花时间去看说明牌,直接盯住了那器物。

      它可真美。

      女孩儿忍不住弯下腰细细欣赏,鼻尖碰到了冰凉的玻璃。那冰凉残忍地提醒着她与这美丽器物之间的界限。

      这东西像是一个……酒碗,只是很深。

      “酒碗?”后头有人嘀咕着猜测。

      应该是,女孩儿想,这东西像个圆形容器,只是边缘不很规则。但这种不规则似乎不是因为技术上的缺憾,而是为了保留某种天然的特性。证据就是它做工精细,裹着光滑的金箔,过了这么多世纪依然华丽耀眼,金箔上还镂着细细的,蜷曲的花纹,并嵌着一圈水晶。

      女孩儿贴的更近了些,鼻头紧紧压在了玻璃上,她专注地欣赏着那器皿的每一寸。而她身后的人则专注于她纯白色高腰长裙下的窈窕曲线。有几个男人吹起了口哨。

      一群可怜虫。女孩儿想。有些人只知道自己那点苍白可怜的小日子,他们像一群瞎子,像洞穴里的野人。他们从来不知道,永远不知道自己正错过着多么伟大、深宏、高贵的东西。

      例如这个酒盏,上面凝聚着至少1500年的时光,凝聚着那湮于黄土的繁华、那化作幻影的时光。它的主人是乌尔丁,王朝已崩毁,绝世英雄已是白骨。但它还存在,它被发掘,被清理,被摆在这小小的天鹅绒垫上,它无声地倾诉:一切曾华盛,一切已过去。

      但那群人无知无觉,只知道盯着她的屁股,算了随他们去吧。

      女孩儿把注意力集中到酒盏上。

      金箔有些破损了,露出灰中带褐的底料。那种材料干枯、粗糙,从垫子的下陷程度看,还不重。

      那是什么材料?

      女孩有些惊异,她从没见到过这种古怪的材料。她虽然年方二十五,但已是考古的名家,尤其擅长古物的鉴定。

      但这材质又有些眼熟……上似乎在不少地方都见过。什么地方呢?

      女孩儿努力回忆着。

      对了,应该是开掘现场,开掘现场的……

      尸骨。这灰褐的质感正如氧化多年的尸骨。

      女孩儿倒吸一口凉气。她重新打量起酒盏的整体形状,没错,是……半个头盖骨。她震惊地看着这东西,绝对不会错,这种圆形。制作者还刻意保留了它的天然边缘,为了不损害它的形状,这酒杯深得出奇,足可做酒壶用。

      匈奴人确实会用敌人的头颅做酒盏,不少史料中都提到过。看来这酒盏故事很深。

      女孩是个历史学者,相对她的学识来说,她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无人能否认她在考古学方面的天赋,她说起古事来就如同亲历,任何古物她都能一眼看出年代出处。

      只有几个挚友知道,那不单是由于才华。她是特异功能者。她能读取物品的记忆。

      她盯住那酒盏边缘迷幻般的花纹,让自己的精神、灵魂或什么其他的东西倾注其中。

      她要进入那酒盏的记忆之中。

      那花纹在她眼中渐渐模糊,渐渐旋转起来,形成一个金色的漩涡。

      不会有什么危害,更没有异象,在旁人看来,她只是走神了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她将经历这物品最深、最初的那段记忆。

      那来自千年前的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这里是匈奴王的宫殿。

      两排红木柱足十余尺高,撑起木质的穹顶,宏阔如天。四处装饰着丝绸,地下是波斯风格的地毯,柔软的羊绒没过人的脚背。

      匈奴王正坐在一张高背椅中,椅上铺着一整张豹皮,斑斓绚烂。但他本人只是一身亚麻凉衣,膝上横一柄黑色犀皮鞘长刀。

      他的头发大部分披在颈后,如一道黑瀑。额头很宽,五官没有一般匈奴人的逼仄感,只有脸型显示出匈奴特征。他的眼睛颜色很淡,像是茶色,目光沉静如水,却又有着非凡的压迫力,那是种出于强大信心的沉静。

      王坐拥十万部众,铁蹄所过皆成焦土。

      王有一位最为倚重的将军。最初,王正是倚赖将军的勇武才能慑服部众,接着,两人又一起征战四方。其间有过无数艰难困苦,生死一线,将军的忠诚都丝毫不曾动摇。而如今,将军同西方拜占庭皇帝勾结,引导西方联军进攻王庭。

      直到不久前,匈奴同西哥特联姻,王与西哥特的公主,婚后数月,他最为倚重的将军叛变了。人们传言,那名将军是因觊觎王后——百合花一般纯美的西哥特公主——而背叛主君。

      此时,这将军,这叛乱者正跪在王的脚边。

      “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兄弟。”王说。

      “我知道,不可能得到您的宽恕。”将军沉默一阵,终于开口,“但我厚颜向您恳求……最后的恩典。”

      王狠狠地瞪视着将军,这目光如此可怖,像毒汁和烈焰。匈奴首领们举止矜持,而然一旦发怒,目光凶猛得像野兽。

      将军只是沉默着,深深低下头去,完全匍匐在地。他是姿态如此的卑屈,声音却平静深沉,不像恳求,只是陈述。

      “我恳请您,暂倾尊耳,听听罪人的理由和请求。”

      “说。”王冷然道。

      “我要说,”将军抬起头,他的卑屈在他开口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坚决,某种不可抑制的情感,“我所犯下的罪孽,全是因为爱一个人的缘故。不正当的爱,确是世间最大的罪过。”

      王的目光越发可怖,若说刚才如同烈焰,如今就是熔岩。

      “我接受您全部的惩罚,您的愤怒既高贵又正当。但我决不后悔自己的所为,懦夫才挣扎一生,勇士则速速就死。”

      “我向您恳求最后的恩典。让最卑贱的奴隶砍下我的头颅吧,让我的血液流在最脏污的马厩吧,我只愿我能有一点东西被您珍存。我恳求你,将我的头骨裹上金箔银线,嵌上水晶,用作您的酒器。让我做为人所不配得到的,由着它去得到——我愿长在您掌心驻留,用我的额承受您嘴唇的热度。”

      王沉默一阵,竟然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来,那笑容冷得像冰,残酷得像豺狼。

      “你想得倒美。”

      画面闪动起来,某种阴霾可怕的气氛开始凝聚。王站起来,拔出横陈膝上的黑色长刀。

      刀如满月,血光狂溅。

      那血溅在王的身上,甚至脸上。将军的头颅滚落,停在自己的血泊里,王的脚边,嘴唇微张,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女孩儿挣扎着,割断自己喝这个世界的联系。

      “小姐,你怎么了?”一个年轻人正托着她的手臂,关切的看着她。

      “没什么……有些入神。”女孩儿怔了怔,挣脱。

      “是啊,您看得很入神,”年轻人笑起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每件展品我都熟悉,就像自己厨房的瓶瓶罐罐!但是,我好久没有遇到您这样认真的游客了。”

      “但它们太美了。”女孩儿声音轻而恍惚,仿佛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尤其是这酒杯,凝固着这么一段美而残酷的历史。”

      “这话我双手赞成!”年轻人爽朗地笑:“不过小姐,您太专注于展品了。难道您没有看标牌吗?这不是酒杯,它是夜壶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以头颅啜此佳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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