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扇》月下独醉

1、四喜

　　民国末期，说到北平的张家，三代都在军中担任要职，立下无数军功，是个铁血强大的军政世家，有着不可憾动的地位、权力与财产。

　　在北平，说起张家，那是家俞户晓，受人敬重。

　　就说张家近代的子孙三个吧，二少三小姐都是各占一方，抖抖手就得震三震的厉害人物，还有那张家大少爷，虽身体不是太好，但那脑子可不是一般的好使，经商经的风起云涌，在商界更是一枝独秀。

　　就这样人人知晓的张家，今晚竟要来‘四喜’这小地方听京剧，这可惊坏了众人，让管事受宠若惊，戏剧社里忙的鸡飞狗跳，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受不得担待。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正躺在戏剧社后边的屋顶吹风图个清静，手里转着折扇舞，十指纤纤，转的那叫一个漂亮，神奇。

　　我是个孤儿，是师傅买来的戏子，师傅自小便疼我，常说我是富贵命，往后是要大富大贵的姑娘，更是正正经经的把他的拿手的折子戏传授了给我。可惜，师傅死的早，我也没有大富大贵，依旧是那个天天练压腿压腰，被使唤来使唤去，在戏台跑跑龙套，只会玩折扇的小姑娘。

　　我叫做水灵，是个小戏子，过了今年便十三，人也越长越清媚。

　　师傅曾说，我唇角下一寸的那一颗小红痣，叫做美人痣，往后注定会是个祸水。

　　管事说，今晚的戏，我也有份。

　　依旧是个可有可无，过过台的跑龙套，没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小戏子，我只能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玩我的折扇，来一小段折子戏，想一想师傅在的日子。

　　师傅生前是戏剧社的顶梁柱旦花，很吃香，很多军官，千金少爷都常来捧场。

　　师傅还在的时候，戏剧社的人个个都对我挺客套，但自从师傅一死，戏剧社的人就冷言冷语，甚至兴灾乐祸，那时，我十岁，才知道，师傅平时有多宠着我，才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这把折扇便是师傅那时的遗物，自三年前，我便一直不离手，总觉得，这样，便能有个念头下去。

　　当然了，这折扇和折子戏之间并没有关系，只是我个人对折扇有种近乎执念的钟爱罢了。

　　自师傅去世后，无论难过开心，委屈哭泣，想念疲倦，这折扇都在我身边，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手指停不下来，一有空便会转起来。

　　渐渐的，便发现，我转折扇比自己从小练起的折子戏还熟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辜负了师傅的期待。

　　夜幕刚降临那会儿，管事就带着我们，恭恭敬敬的站成两排，在门口迎接张将军一家子。

　　不知道是不是张家要来‘四喜’的消息，被哪个有意要讨好的大人物留意过，清过场，平时熙熙壤壤的大街，这会儿空空荡荡，冷清的要命，仔细看看，那整洁的街道，那些入眼细微的地方，倒是下过一翻心思。

　　汽车的声音悠悠的靠近，四辆黑色的小骄车慢慢驶来，两旁还有抗着步枪的步兵整齐的小跑着护车，那叫一个井然有序，瞧瞧这气势，瞧瞧这派头，北平也就只有张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摆出来。

　　我踮着脚跟，努力的想挤出前面遥望骚动的戏剧社众人，努力的想瞧瞧这传说张家。

　　师傅曾说过，在北平，要说到美人每个人都会想到张家。

　　听说，这张家的祖奶奶，曾是江南第一美人，后辈的媳妇儿也都曾是名动一方的美人儿，这份传承养育出来后代样貌想平凡都不行。

　　美丽、强大、铁血，强权，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想到这个，我往前挤的更加卖力，说不定，只要把握好，今晚会有机会成为我的出头之日。

　　早些时候，看戏剧社为今晚准备的折子戏时，我便留了个心眼，这戏里有一出戏被点了两次，这张家肯定有人独独钟爱这出《花落君别离》。

　　正巧，这可是我最善长的戏剧，或者说，是师傅生前自己写的一出戏，比不上其他折子戏，却是句句入心。

　　在‘四喜’这么多年来，我的戏功固然不能算是最好的，但也不差，我差的只是个机遇而已，比如说今晚的张家，若是可以好好把握，一跃而成小花旦并不算难。

　　张家人入坐那会儿，平时五指不沾春阳水的管事和我们戏剧社的花旦们，亲自端点心小吃和倒茶水，一一露个脸，好留个印象，那叫一个积极，一个笑脸赔尽。

　　我在帘后看的心烦，便跑到后院的梧桐树下来一段折子戏静心，反正开场的那几场戏都用不着我。

　　我静站了一会儿，慢慢的清哼起《花落君别离》的曲调，脚步莲移，折扇指尖启，整个人恍若无骨的侧下腰枝，细细密密的长发倾落而下，眉眼间流动着一股灵动清涩的清媚，太阳从树隙间跳落，一时，竟明媚的惊心动魄。

　　一小段戏完，我便折扇半收，一个回身结束了这段戏。

　　谁知，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她长发半卷挽起，穿着素白的旗袍，浑身一股优越的贵气，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梧桐树白色的花瓣都吹落到了她身上。

　　我转开折扇，下意识的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无辜的眨眨露出的眼眸，心想，这人长的可真好看，可就是太冷了点。

　　忽然间，灵光一闪，我一惊，折扇便落地，这人，这人，不就是张家的三小姐张与环吗？

　　我想，我这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傻，眼睁睁的看着张家三小姐走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张家三小姐替我捡起折扇，放进我掌心。

　　她的指尖触到我手心，有点凉，身上有点淡淡的香飘过来，整个人面无表情。

　　明明是很漂亮的人儿，却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谢……谢，”

　　我握紧折扇，怯怯的退后两步，声音有点小。

　　她只是点了下头，便不做多留。

　　直到她完全走出我的视线，我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不高兴的痕迹，当然，也不见得有高兴的苗头。

　　我边往回走，边转着折扇，心想，这张家三小姐长的倒是漂亮，但性子冷成这样，估计这辈子都得单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