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我的夫人》叶观书

1、求医

　　云东郡向来风调雨顺，不料四月中旬起，竟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仍是不停。
　　怕是要闹水灾了。
　　孟守真犹豫了几日，还是决定带着孩子留下来。
　　在这里窝了几年，若要离开，一时还真不知去何处落脚。
　　五月末，穿境而过的云江水位高涨，终于一夜决堤，洪水汹涌肆虐，使得大半个州郡被淹，万亩良田尽毁。眼看饥荒更将接踵而至，各地人心惶惶，有大批灾民携家带口外出逃难，连郡治所在的云江县也一时间十室九空，景象颇为荒凉。
　　孟守真就是住在云江县中。
　　她为人谨慎，又早有预料，在五月初就关了药铺子，几乎闭门不出。家里有水井，再有去年存下的大米，加上她初春时买的麦粉，又储藏了腌制的咸菜腊肉等物，倒够维持母子俩大半年，暂时不愁饿着肚子。
　　孟守真以前是见过逃荒情形的，心知自己若是带着轩光出去，必是免不了狼狈，还不如就守在家里。这云江城好歹是郡府，朝廷再怎样也不会不管。
　　因总是闭门不出，孟守真并不太清楚眼下的情势，只觉得这雨是渐渐收住了，但外头似乎有点乱。一日下午，雨下得不大，她正在楼上教轩光认字，猛然听到自家后院外传来动静，她忙紧搂住轩光，示意他不要出声，抱起他便轻悄悄走到后房，贴在墙边从窗缝里往下瞧。
　　几个地痞的咒骂和商议声伴随着踹门声，穿过雨水模糊地传到楼上，孟守真屏着呼吸，目光微冷。她看向怀中乖巧安静的孩子，又示意了一番，便放下他，踮起脚拿出后房药柜右上角匣里的小纸包。又微微一思量，将她平日备用的针包拿了出来，小心地将它们一一染上药粉，再仔细收起都藏在身上。
　　若是来人真闯进了院子，她也只好先发制人。
　　幸而后来隐隐传来一阵呼喝，楼下的响动就消停了，她不免轻轻吁了口气。到了夜里，又下楼仔细检查了一下门户。
　　过了几日，大清早，久违的阳光从窗缝中漏进屋，孟守真悄悄开了半扇窗子往街上瞧，发现街上积水消退未尽，杂物乱飘，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两家民房门前有人在清理东西。她关好前窗，又去开了后窗通风，就下楼弄了锅菜粥。
　　母子俩简单吃过后，孟守真没忙着收拾，坐在桌前发呆，心想着不知这城中可备有防疫的药材，若是官府不及时预防处置，怕是又要多一场灾难。旁边轩光瞧了她一眼，自个拿着九连环玩。
　　“娘，有人喊。”轩光稚嫩的声音把孟守真的魂叫了回来。
　　“啊？”孟守真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才察觉外面确实有人在叫她。她侧耳再一听，听出来是坊长老伯的声音。自从三年前她定居此地，坊长老夫妇对她不少照顾，孟守真犹豫了一下，匆匆下了楼。
　　“孟娘子，人在家吗？发米了！朝廷给咱们发米面了！”坊长老伯知道这家孤儿寡母的，不一定会出城，所以很有耐心地喊了好几遍。
　　孟守真听着他不急不躁的声音，心下安定不少，看来当下城中境况还好。她打开后门，穿过小院子，边应着“来了”边拉开院门，就看到坊长和一位衙役站在外面，他们各背着几个半满的细长灰布袋子。
　　孟守真接过一袋，脸上露出一抹笑来道谢。坊长也没和她多唠叨，叮嘱了两句宽心的话后就领着衙役继续发赈灾粮去了。孟守真关好院门，走过潮湿又明媚的院子，整个人感觉轻松了不少。
　　楼下前后屋都有不少积水，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孟守真脱去沾湿的鞋袜，系紧了裙角，赤脚拿着条帚，认认真真地开始打扫。深棕色的长条柜台被她之前推过去顶住了门板，底部木头都湿透了，靠墙放置的两个大药柜也没能幸免，最下面的一层格子被水涨得难抽出来。尽管药材早都被她拿到楼上去了，但屋子里依然药香氤氲，一阵阵从格子缝里透出来。虽是快晌午了，外头亮堂堂的，但整个屋子光线幽暗，倒显得有些狭窄逼仄。
　　孟守真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开了铺面，去一去屋里的潮气，就听到后头又有人拍门。她抚了抚额头，微微恍惚了会，才慢吞吞走到后屋，并没有马上出去开院门。周围熟识的人一般过来都会先喊她一声的。
　　来人很有耐性，隔一阵就拍几下，像是知道院里有人，大有不开门就不罢休的架势。
　　还真是执着，也不知是谁。
　　孟守真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踩了木屐走向院门。
　　门外的楚溟边敲门边想着心事。
　　早上他受伤清醒后得知主公将仅有的一颗解毒圣丹拿来给他吃了，又发现遇袭时主公其实也中了毒箭，便一直焦虑难安。虽说主公内力浑厚，能压制伤势，但此毒剧烈难解，若是干等着京中来人送药，实在太过危险。
　　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弥补之法时，不知不觉便随主公到了云江城外。
　　看到那城门大字，楚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忙去禀告道：“主公，暗柒负责的一长生门传人就在这云江城中居住，请允许属下立刻前去请来。”
　　前些日子他刚过手暗柒送上来的文卷。虽然其中内容乏善可陈，但他自前两年知道有这么一位长期受主公命令保护的女人后，就隐隐觉得里面内情不简单，一直留了心。
　　一路依然骑马而行的主公听后竟沉默了片刻，似有些犹豫。
　　楚溟心中惊诧，提起此人居然能让主公略有踌躇，他愈发觉得那位不同寻常。
　　“主公？”楚溟轻声问道。
　　“去吧。不可无礼。”
　　“是，属下明白。”
　　此刻楚溟便十足耐心地等在门外，听到那有些迟疑的脚步声渐近，忙收拾起思绪，诚恳而又客气地开口道：“孟家药铺主人可在？在下校尉楚溟，烦请开门，我有急事相请。”
　　孟守真听着年轻男子稳重的声音，扶着门栓沉声道：“你有何事？我家铺子早已关了，客人不妨往别处看看。”
　　“是孟娘子吗？可否开门，我们当面详谈？”楚溟有礼道，“你若不放心，我可请这里的坊长过来相陪。”
　　孟守真听他语气真挚，倒也没再犹豫，半拉开大门，就见两步外一个高大的劲装男子笔直站着，正拿眼瞧她。孟守真把着门，见他目光清正，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
　　“是需要什么药材吗，客人不妨直说？”
　　楚溟施礼道：“楚溟见过孟娘子。我家主公身中毒箭，还望孟娘子能施手相救。”他也不迂回，便将来意清楚道明。
　　孟守真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是大夫，只是卖些药材罢了，客人你找错人了。”
　　“孟娘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医者仁心，你万不要推脱。若非事出紧急，在下也不敢前来打扰。”
　　孟守真见他语藏深意，不禁盯住他细瞧。这楚溟的穿着打扮、身形气势都让她有熟悉之感，她微感头痛。既然都求上门来了，说实话，她倒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非要拒绝。只是怕行差踏错，惹上一身麻烦。
　　“我医术浅薄，从未开堂坐诊，这是实情，还望客人海涵。”她委婉道。
　　楚溟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一时眉头紧皱，心想难道长生门的嫡系传人会是三脚猫的功夫？因为主公并未令他细查孟守真，他对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一时之间倒是真有些犹豫了。
　　不行，他不能轻易放弃。楚溟想起主公之前的神情，莫名心中坚定。这孟守真必不是平常人，他还是请她去一趟为好。
　　“孟娘子，不管你医不医得好，还请先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