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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问秋(上) ...

  •   盛秋,又是她最喜欢的季节。这么多年了,总归是秋让她来得最踏实。

      秋的美丽和她的一样,不会太过躁动,也不会太过单薄。没有春的新生的脆弱,夏的繁茂的狂妄,和冬的枯乏的冷酷。十月,何尝不是颜色最鲜艳的时节。那仿似朝霞暮影的鲜艳却不是轻狂的,张扬的,是融合了苍茫的豪迈,和细腻的愁情的那种色调。就连最标志性的花中君子菊花,也是五彩缤纷得低调的。要说秋的凄凉,是绿叶的凋散,是严寒的逼近,可那凄美里也是有着希望之光的。如果没有秋,是没有人能熬到冬的。就像没了望穿秋水盼着冬雪那隐隐不安的怅惘的心思,谁也不会体会到好时光的宝贵一样。大自然新陈代谢失而复得的力量,循环中带着种壮烈的张力,是没有哪个季节比得上秋天做代言好的了。

      不仅如此,她想,她现在的季节不也是秋吗?这就是最和心灵匹配的一种枢纽,总能在身周找到些依附的扶手,尽管是抽象得抓也抓不着的,也给人不经意的鼓慰,以至于不那么孤单,悲伤。

      这天气难得的风和日丽,是能享尽户外的清新的。有些草木仍是青葱的,夹杂着微微的黄,就仿佛田里的麦苗似在风中吐着光泽,却一点不觉凄伤颓废,反而暗涌着别样生机。加之是南方的气候,连秋风都吹得轻丝丝的,像纱绸抚面,质感是温软清凉的,有如母亲织的一缎绵绸嫁衣……

      哪,嫁衣呀。她怪自己不该乱飘的心又飘起来了。抿了抿嘴:真是把持不住。可为何又要像个修女似的用“把持”这个词呢?

      她抬颌望了望远天,吸了一口秋的空气。天里的一抹抹云彩是手撕糕形状的,白嫩嫩的看起来清甜可口。她把外套的领子竖了一竖,却把脖子伸得直直的,不顾旁人,拔开腿朝那天际迈了过去。

      威严正步了几步,她发觉背后的队伍松松垮垮,甚至飘来了几声言笑,惬意有余。她就在铺满砂石的土坡上停了,嘴角勾起苦笑,这哪是在爬“天梯”啊?明明就是秋游公园。不过这本身就比公园相差无几,稀松的泥土,平缓的坡度,山顶一望在即几乎是一马平川的,左右手边的野草灌木连膝头都埋不过。可是这又有什么惹人埋怨的呢?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精诚所致,石头都能震裂了,他们只要有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沟。做演员是一样,只要诚心诚意,任他孙悟空七十二变都没有演不逼真的,又何来的难事?要怕只怕,人在,心不在了。

      她明白,她心上的乱,也是不在焉的。

      身后,一个剧组的道具管理员肆无忌惮地左右逢源,笑嘻嘻地打开了话腔子:“听说加拿大那边这个时节漂亮极了,有一整片一整片的红枫叶铺在山头上,你有没有跟着Aimee去看过啊?”

      她停住细细聆听着。做回答的人可想而知,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到那人的表情。

      “哦,枫叶啊?还没呢。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不过一定会去看的。”果然是很轻快带笑的口气。

      “哈哈,那是宜早不宜迟啊!别拖到过季了就没眼福喽!”那管理员逗趣地朝他身上挤了一挤。
      高大的他在石子上踉跄了一下,低头羞了羞耳根,又拿胳膊肘回推了旁人一把:“你想说什么?”

      另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突然插了进来,笑声是干哑而洪亮的:“不要再装糊涂了!都是明摆着的事了,最好尽快在枫叶国完了事,一次看个够!”

      他没好气地瞪了眼,啐道:“去!我连人家父母都没有正式见过呢,扯到国际去了。”

      旁人懒得理会他,哄笑了一阵,有人又添油加醋了:“就是叫你加足马力嘛,时机一去不再有的!除非你们俩只是在新潮的柜台上摆个布娃娃,做做样子的喽?”

      他想,这些人嘴巴怎么忽然尖利得像刀片了?他不紧不慢地回赠说:“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了?”原先的那个管理员又往他身上一捅,他挤了挤眉头,脸上羞成一晕苹果红,苦笑道:“还真有你们的,还好没人听到,现在是该说这些的吗?”

      几个工作人员心有灵犀地眨了几个眼神,既玩味又同情地望住了他。“不说了。开玩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刚才是调节气氛用的。”见他神色宽慰了 ,他们又把声音压低了八度正色说,“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也知道你很辛苦了,今天还有十多个小时呢,努力吧……”

      他无奈地一笑,挥手作罢,偏头去望天。这才知道,他们边说边爬了半山的路,阳光冉冉地慵懒地上挪,把一行人还有各样拍摄工具和道具的影子压缩得越来越短。他恍觉眼前的景致是变了装的,遍地洒满了红艳似火的枫叶,风一起便红雨纷飞,千层玉浪般的璀璨,好似镁光灯一圈圈聚焦的光晕,也好似珠宝店一颗颗戒指上的红宝石。他在想像中目不暇接了。这时他在枫叶海里还能看到Aimee一串活泼灿烂如春花的笑容,明明是光和热的来源,却扑朔迷离的叫他不明所以。

      他走着走着,略过了一个身影。婷婷净直的,那姿影飘逸而好看。他和那双眸子悄然一对,滋味是说不透的。风吹过,万物屏息的声音都能一清二楚地入耳。她的神情是安详的,祥和里含着些茫然的笑意。他回过去一个微笑,同样很温和,可是多理亏了两分似的,意味是婉转的。

      他又不是不认识这个女人,又不是苦于打交道的对手。但他还是很难去正视她……为什么?

      几个男人经过了超前的她,朝她安静的一个微笑,带了点敬礼的意思。她马上生出一种不协调感,心里暗嘲了一下。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凑了过去,合着他们的脚步一齐走完剩下的这段坡路。

      山顶上已经有人手布置好一切了,一幅简洁而安宁的风景画在眼前铺展了开。

      一幢新刷漆的迷你瓦房,大不过三四室的空间,旁边配置着一个小饲养圈。门前是垦过了的田地,也大不过一亩,却是修理得齐整干净的。房子周围只有树,林,雾霭,阳光,和无垠的静谧,一切宛若新生的稚子一样清纯无暇。这清静里又是饱含了希望的,与世无争确实寂寞,可寂寞的时候,还能坚守着那山前的树,山后的林,山间的朝露,整个山头上的温暖,过上自给自足的平淡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自我陶醉。贴近大自然的人,都是质朴赤诚的实心人。何况还是点滴里见幸福的二人世界,更没有那哪的景致能再有这样的精气神了。在他们都深喑这个道理,所以来到如此艰难的场所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存在心间的是满满的期盼和感动。轻风扬起了房檐上歇脚的麻雀,它们都有家可回。而他和她,要建的家和回的家,就是这座腾空出世的小房了。

      监制导演在现场把所有事项交代了一遍,然后人人在岗位上就位了。她对镜整理好了一身朴素的装束,捧着剧本又念了一次,直到听见指挥问道:“第一个上山入住小屋的场景,准备好了吗?”

      她点了点头,回头看见他也胸有成竹地竖起了大拇指。她看了看他眼角的笑纹,也淡淡地笑了。
      “Take one, ready, action!”——然后摄像头开动,对位,他们投入到了一丝不苟的拍摄进程里去。

      场景讲的是他们终于摆脱了风餐露宿和山洞里的艰苦日子,把家安在了离野兽最远的山顶上。用爱心的一木一瓦砌起来的,哪怕再粗鄙都坚如磐石,能遮避外面残忍的狂风暴雨。按照剧情的编排,屋子里的摆设会是最简陋的,一张方木桌,几把配椅,一台土炕,摆上了清一色的铁具、杯碗、煤油灯。厨房虽小不挤,硬木搭的灶台,端放着两口软铁锅,饭桌上立着杂物架,零散的几捆草药,还有几块粗花毛巾和手工编织的草鞋,样式颜色都是素净到露骨的。侧间的墙角里躺着一个铜盆,一个短小的稻草笤帚,两条木板凳,门外还倚着几把新劈的干柴以备烧火之用。物件有些是他们从山下背上来的,有些是上山后再偷偷去镇里添购的,更多是出自他们之手的劳动杰作,零零星星点缀了空荡的家。虽是少得我见犹怜,双手双脚一回就盘点完了,但扎实的每一道梁,每一根柱,都凝聚了勤恳淳朴的乡村精神,还有那润化了每一条缝隙的爱,足以提供陋室人一生一世的精神食粮。推开门,一面万丈明朗的山水风光。关上门,就是一片脱俗的幸福湾。

      他和她往返在山洞和小屋间,把驮来的细碎的东西搬进了屋。一瓢一盆的,渐渐成了个家居的样子。三个孩子也伸出了手帮忙,像轮转的水车一样一人一手把家里收拾整齐了。先是碗碟餐具,再到锅炉大家伙,一个个小演员吃力地抱着道具的模样让他们忍不住好笑。导演还怕小朋友磕了碰了,叫他们诸多关照。他们就要一边认真做戏,一边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来。

      有一次小女孩失手摔折了煤油灯,手指被火苗烫了一下,受了惊吓,半天吱不出声来。道具组为再重找一个灯架忙得团团转。有人在叹息工作时刻表要排不完了,有人一个劲地心疼小姑娘不知如何是好。他立马蹲到小女孩身前,和助理一起照料她的伤口,在烫得通红的指尖涂上了万能药膏,又安慰了几句,过了没一会,女孩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恬美的笑容,开始活蹦乱跳了。

      “谢谢哥哥!我没事了!”女孩朝着这个年逾四十的男人致谢,粉扑扑的脸蛋叫人想上去咬一口。

      “下次要小心,记住了吗?工作上用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乱碰乱玩的,啊?”他捏了一下女孩的鼻头,满目和蔼地微笑,“你们是哥哥见过的一群最可爱,最有才华的小童星了!”

      “嗯!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乖乖的,不会影响哥哥工作的! ”乖巧伶俐的女孩冲“哥哥”撒起了娇,他抚摸着女孩的小脑袋,笑得很温软,那笑里却是带了些傻意。

      这时,她在一边静静望着这个小插曲的上演到顺利解决,想插手也插不上的感觉,只能赔笑。他憨厚的身影却像一位慈父,一根擎天的大柱,和小孩子的对比中显得更高大了。

      工作啊。她叹了声气,低头注视着身上沾了油灰的围裙,出了几秒钟的神。所有的温馨在模糊的光圈里幻化成现实了,但只要一个眨眼,就远似天边般的清晰了。如梦初醒,一切便又不再真实。

      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像紧箍咒一般紧紧勒住她的心。她扼住冲撞着她心胸的涛声澎湃的记忆。八年前的那一场梦起梦灭,是真是幻?她已经分不清了,也再也不想去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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