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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碎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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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牙
“北方的雨来的时候带着泥土的清香。所以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只要闻一闻就知道。随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干燥的空气渐渐的湿润,在你不知道的近处就已经下雨了。
我喜欢细细绵绵的雨,尤以接近体温者为甚。从天上降下的雨丝,抚着脸颊、头发和衣服,温柔得仿佛妻子的手。就象又回到了南国小居,有妻子也有双亲。”
我在网上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正是深秋,隔着玻璃从十三楼的公寓向下望去,街上的行人车辆树木都笼在一层薄薄的灰雾里。因为下雨,城市里的能见度比平时高出许多。许多司机都把汽车的自动驾驶改成了手动式,所以在雨天里,车祸的数量是平时的很多倍,遇到这种情况,多半是由双方的理赔公司出面解决的,只有发生裂壳事故才会通知事故课——在这里只要一点细微的裂缝就足以夺人性命。
这座城市的名字叫路城,是一个典型的工业城市。我就出生在这里。和城市里为数不多的闲人一样,我平时喜欢上网消磨时光,所以就在沙龙里看到了这样的文章。电脑将虚拟的感觉传送过来,我的心竟如大海般辽阔了。可是那毕竟不是真实的,因为在路城,或者是更远的地方,只有想自杀的人才会去淋雨。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工业快速发展的同时是以环境的极度恶化为代价的。酸雾和酸雨是路城主要的天气,水源和土地也与孕育生命的天职越来越远。开始,是动植物的大量死亡,而后就轮到人类自身。再极度的恐慌之后,大量市民外迁。劳动力的极度短缺,曾一度造成数个大型工厂的停工。但是外迁之后,很多人由于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又重返路城。转而向市政府要求更多的保障措施,并接受了政府所提出的攻壳计划——政府提供每个市民两套经济型全封闭的外壳和一副生命维持装置,以保证市民的正常生活。而市民无需对此进行任何担保。
对于最初接受这一政令的底层民众来说,价值不菲的外壳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的,政令在路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实行开来——只不过是出门需要穿上密不透风的外壳,有点行动不便,不过能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生活,只要自身的安全不受到影响,这一点点的不便还是很快就让人们适应的。自然,城市的污染程度也就事不关己了。人心安定,各个工厂很快就恢复了生产,城市恢复了秩序,高速运转的机器飞快实现着产值,利润,仅供少数人享用的的奢华,以及不断加剧的城市污染。
现在正是下班人流的高峰期,人流从各个工厂的出口涌出来,会集,进入宿舍区,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一下子挤满了外壳,或人或车。看不见人类的表情。外壳下面,人类的表情应该是怎样的呢,我肆意的揣度着。
平静的人潮如水般在我的视野里流动,仿佛一卷画轴,在沉积的历史中努力的保持着自己,似乎永无改变。却也仿佛画轴那样弱而易毁——不管是怎样腐朽的画轴,只要你不动它,它在你的面前永远都保持着绚丽的假象,这个假象的名字叫幸福。在三餐温饱之后,平淡而真实的幸福。我努力将身子探出轮椅,将头贴近窗口的位置,好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时间就这样流逝着,我幻想着他们中的某一位能停在我的门口,然后敲门。然而没有。
政府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如蝼蚁般的大众。自从接受了攻壳计划以后,大家就掉进了政府的陷阱里。市民的人均收入下降了30%以上——这虽然不会对当前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却足以使每一个工作者终其一生也无法攒到移民它处所需要的金钱。而且政府的理由却也带着毋庸质疑的态度:外壳的修缮和升级需要庞大的资金,这种造福于民的措施,当然不能全由政府埋单,是需要全民的理解和支持的。所以这笔支出对每个人都是必须的(当然,没有外壳的人除外。)。可是问题的结症在于,外壳的修护和管理工作都是以各工厂为单位组织,工厂一方常常可以以外壳的修缮为理由更多的克扣工人的工资,或者以外壳的升级为诱饵变相的增加每个人的工作强度。在这种政策下,任何良好的工作环境都只是一种奢望。最为可怕的是,在路城,只要你失去了工作,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权利——没有人会替失业者修复外壳,而离开了外壳保护的□□已经无法禁受一点点来自外界,来自自然的物质了,即使是最基本的呼吸也不行。市民们已经无法舍弃他们的外壳,当大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着实有那么一阵子的恐慌,很快的便也适应下来。只要努力工作,危机似乎就是很遥远的事。无条件的接受任何的工作安排成了每个人的工作默契,路城的市民成了最听话的,最有责任心的工人,很多的企业都被此吸引,纷纷在这里投资建厂,一时间,工作竟多得作不完,每一个有工作的人心里都很踏实,仿佛被工厂遗弃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其实,“遗弃”事件每天都在发生,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这条街上,我所能目及的范围以内,几乎是每一天,我都能看到一个或几个摇摇晃晃的残破的外壳在摇摇晃晃的几步之后轰然倒下。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并不是没有人认识他们,只是认识他们的人,在他们倒下的时候都在工厂里为了当天的面包工作着。
为了维持有关幸福的假象,所有的人,在无法自拔的陷阱中,封锁在外壳之内,被一个名为国家的机器无情的压榨。
不过,有多少人能真正的感觉到危机的存在呢——在路城几乎没人像我一样闲得无聊,每天看风景加胡思乱想。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经营着自己微小的幸福,在注定的厄运到来之前,每天盲目的快乐着。
我听到隔壁的小马开锁的声音,这个快乐的小伙子已回到了他的家。楼上的林太家已经开饭了吧,我听到了摆桌子的声音和他家的小女儿唧唧喳喳说话的声。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只有我这里安静如故。
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我依然在窗口看风景。
街上的外壳越来越少了,我看着街两边的树木发呆。这是一个壳中的世界,无论是房子、车子,还是人类,甚至于树木,都有它的外壳。然而一切总有例外,住在这个狭小的几乎毫无隔音效果的单人宿舍间里的我,并没有出行的外壳,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失去了劳动能力的残废提供外壳,或者说对于象我这样没有工作的人活着就是一个特例。幸而我还有这间房子,由于某种原因,我积攒了一笔钱,这使得我可以暂时的养活自己,不至于横尸街头。
曾经,我也在这虚幻的幸福里愉快的度过了十二个年头。这间陋室里也曾经有过两个人,我和父亲。房子是父亲留下的,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车工,严重的污染使父亲过早的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结婚。在这个时代里,单身汉也是可以有孩子的。在工作满30年的那年里,父亲在工会申请了一个指标,用自己的一个肝细胞生出了我。从此我就成了他的心肝宝贝。享受着一个家庭所能给予孩子的所有的爱,接受着城市统一的教育。我以为我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父亲的脸色却随着我的成长越来越愁苦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包括路城在内的很多地方,都有一项法律,象我这样的克隆人到了十三岁就会强制的服十年的兵役,即使移民到外地,这种兵役也是不能避免的。还有一个半公开的秘密,那些服兵役的孩子,都将被派到艰苦的无人区去工作。倘使有人不幸死掉了,当局就会从死者的身上摘取一个细胞,复制成人,这个比例相当的高。也就是说十年后,那些回到父母身边的年轻人,不一定就是当年亲手养育的孩子了。
鉴于这个原因,很多克隆人的父母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可是,法律就是法律,是所有的自然人为了保证他们的利益而订立的。
我的腿是父亲打断的,那是一个曾经轰动一时的新闻,一个老车工用扳手打断了儿子的腿被捕入狱。现在的官方网站里仍能检索到有关这件事情的报道。每个人都在指责车工的残暴和无情,这间房子,为了让我这个受害者继续住下去而抹掉了父亲所有的生活痕迹,我那小小的幸福与期盼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
我爱父亲,胜过于世上的一切。父亲对我的爱胜于我千百倍,我是父亲唯一的世界。
父亲不愿意看见我走上那条兵役的不归路,可是只有无法自由行动的人才能摆脱兵役的束缚。我看见举起扳手的那一刻父亲在哭。我没有哭,我要让父亲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了。
父亲被穿着制服的人带走了。我看见有两个人在收拾父亲的东西。“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我问。没有人回答我,甚至也没有人给我说一句话。以后,又有一些人来看我,但他们和父亲不同,他们只关心那些他们想知道的问题,却不管我的感受。我在他们面前痛哭(这是父亲教我的),那些哭涕的图片又被维权主义者散布在网上,然后他们再根据点击率给我一些钱。公众指责着人性的罪恶(而不是制度的不公),将父亲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从此我断绝了和父亲的一切联系。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怎么了,我天天在等,我希望父亲能回来,和我在一起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时间也许真能冲淡一切,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关心那条过期的新闻了。父亲不在,日子也要过下去,我答应过父亲我一定会努力的过得很好。父亲说,我就是他,我的幸福他一样能感受的到。平凡的日子中,我试图接触这个世界,但视线所及的却只有楼下那一小片地方。我能听到邻居们热闹的生活,却更真实的被关在世界之外。孤独和寂寞一直紧紧包围着我,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人世的意义。我想找一个跟我有相同心情的人来倾诉,现在我终于找到了。
一个叫莉莎的女孩最近成为了媒体的焦点,她是被人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安息之家”发现的,实际的年龄现在还无法判断,但至少她睡着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应该是比我小一点吧。每一个视频点上都充斥着她的影象,我看见那眼睛里和我一样的眼神。我相信她就是那个人,她跟我一样都是被这个社会所利用的弱者。等媒体的热度降下来,我就想办法和她联系。现在她还在医院里吧。
很久很久以前,个别的人类由于疾病或是其他原因被活体冷藏了,存放着这些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醒来的人类的□□的地方就被称作“安息之家”。但是,能够真正醒来的人并不多,并不是技术方面的问题,而是大多数企业性质的“安息之家”在它的投资者尚未醒来时就已经破产了,不得不切断了他们的生命线。还有一些是因为战争。
所以那些能活着清醒的事件就被称为“奇迹”。引起世人的瞩目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有所不同。
这个时候G准备出院了。
莉莎.G是一个瘦小的女孩,是地下派往地面的间谍之一。所不同的是她在上来之前就被催眠了,出洞以后,卫星的导航系统把她的睡匣定位于一个废弃的安息之家中,然后“碰巧”被人发现。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对于输入给她的记忆深信不疑,她坚持认为自己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个病患,因为得了绝症,医院把她冷冻起来,以便后世能使其恢复健康。她对百年前的历史知之甚详,甚至于家里的摆设和三餐她都能说得清清楚楚。但是地面的反间谍指挥部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漏洞。他们使用了地面常用鉴定个人身份的检测方法之一——遗忘曲线法。克隆人和复制人使得原有的诸如指纹,瞳纹,DNA检测法已经不能检测出一个人的真实身份,随着长期的统计人们发现,人类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这种记忆的选择性与个人的性格,生活环境,等诸多的综合因素有关,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与记忆相对的遗忘,其选择性更加明显,大脑分捡着储存的各种信息,根据自身的需要选择记忆或者遗忘,将一段时期的遗忘数据划在座标上就形成了遗忘曲线。他即可以横向比较,也可以纵向比较。把G的百年记忆和现在的记忆分裂标注在遗忘曲线上,发现了很大的差异。因而确定了G的原始记忆有被输入的可能性。
可是G是被一个记者发现的,而且已成为媒体报道的焦点,如果让她突然失踪,一方面会打草惊蛇,一方面万一让民众知道了底下世界的存在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争论。于是他们把G送到了路城。
这些情况,莉莎并不知道。现在她只是一个普通而快乐的女孩子。她当然也不知道,在她面前的马特院长就是地面政府派来消除她这个隐患的执行者。这个时候马特院长正在帮助莉莎穿着她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外壳。无论是虚假的记忆还是真实的经历,外壳对于莉莎来说都相当的陌生,所以她刚穿上外壳时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让院长放声大笑,当然这笑声无疑是善意的,而且院长随后教她的诸如电子地图,供氧补给等等的外壳使用方法也是正确的。
在医院的回廊里练习了几个来回之后,莉莎在众多医护人员的祝福声中离开了医院。这时的莉莎对未来充满信心。
莉莎站在医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呼吸的只是外壳中的人造氧气,但是她似乎已经闻到了自由的气味,到底不一样呢,在稳稳的走了几步之后她又转过头看了看,医院大门上亮红色的装饰漆,在雨雾中已有些朦胧了。马特院长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出院之前,马特院长紧紧的拥抱着她,就象拥着久别的孩子一样。
“亲爱的宝贝,”马特院长说“这是秘密哦。”
“这次你可是秘密出院哦,我们没通知任何媒体,这下你可以安心的休养一阵子。你的房子也找好了,T街30号。就在马路旁边,离这里不到一刻钟的路。很好找。我的好姑娘,现在你自由了。”
没有任何媒体的骚扰对G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更何况完全融入这个社会是她目前的第一要务。所以在没有看护的情况下(由于某种原因,看护要在明天早上才能到),G坚持出院了。
调整好电子地图,G所要做的只是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而已。
她并没有叫车,因为院长有意无意的告诉她乘车是需要输入个人的保险帐号和到达地点的。好容易保密的地址,万一让黑客窃取,噩梦就又要开始了。不仅不能坐车,连人也要少接触为妙,万一被人认出来,不妙的可是自己了。
然而这样的担心很快就被证明是多余的,G在道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确切的说,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脸。街道上有的,只是一个个带着号码的晃动的外壳——在她看来车子也不过是宽敞一些的外壳罢了。她看不见别人,别人也一样看不到她。G就这样慢慢的走着,慢慢的体味这份安静,淡淡的寂寞涌上心头,很快又被冲淡了。
头盔视镜上的镀膜使得雨水并没有对她的视野造成任何的干扰,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下班的人流早已退却,晚间的娱乐还没有开始,所以,街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因为是主干道的关系,这条路相对工厂宿舍区要干净整齐的多,而且还很繁华,所以G眼中的路城和那少年是不同的。
道路两边林立着装修豪华的饭店,工薪阶层光顾不起的购物中心,以及夜夜升歌的□□,路上铺满了立体的激光广告闪耀着一层层的七彩的光,还有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美妙的音乐。这一切都让她迷乱了:想到过这个世界一定很棒,不过没想到这么棒。唯一的遗憾是这么棒的一切却不能用手去摸,不能用自己的触觉去感受,一切仿佛是那么的不真实。
G继续在路上走着,并没有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贸然打开外壳,虽然那个按钮离手边很近。她至少还知道在陌生的世界里的任何妄动都是危险的。这一点她的医师并没有告诉她,因为那位可亲的院长正打算利用这一点让她的人生迅速的落幕,从而完美的堵住记者们的嘴。要不然仅仅是找一个看护是用不着等到第二天的,或者他们完全可以等到看护来了再让她走。马特如此匆忙的就将她推出医院的理由就是想让她落入城市无处不在的陷阱中,而他为她定的时间就在第二天,看护来之前。
然而,眼前的一切多少会使马特有些失望,生命个体强大的自我保护和约束体制终于从最强大的诱惑下将女孩解救出来,在这条路上,她并没有因为霓彩的缭乱而误入高速车行道,也没有被那些飘忽的音乐吸引,走进路边的“自助自杀屋”(这是在路城,只要户头上还有一点积蓄,人人都可以光顾的,最温柔的取人性命的地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条路还很长,而且时间还早,完美的路城所设下的陷阱又何只这些呢?
面对一个毫无防范意识的个体,死神的降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夜幕中,死神悄然降临。可是死神的出现方式却出乎所程序的计算之外。
短暂的幸福之后,意外的,那些被植入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折磨着她的内心。在她看来她的朋友和亲人都已经在天国了,他们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在一起玩了,这使她很伤心,这样她的思绪就渐渐的从那些新奇的事物上转回来,而着重想寻找一些和过去相似的东西,这样她看到了行道树,灰色的树干上张扬着原始的绿色,似乎和记忆中的一样,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过去一样的东西了吧,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在路城,所有的人都知道,没有生物是可以不凭借外壳而生存的,就连那些翠绿而茂密的行道树的身上也涂着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膜。然而G却不知道,她的眼睛欺骗了她,由于无法触摸的关系,她并不知道行道树上的保护膜的存在,从而低估了路城受污染的程度。在这个她以为是大自然的杰作的美丽的翠色下面,一只黑猫正潜伏在阴影里。
那是一只真正的,拥有真实的生物体征的黑猫,扁窄的瞳孔里闪动着惹人怜爱的光芒。漆黑的毛被雨水浸透了,贴在身上,只有它的胡子还直立着,酸雨在胡子上凝成水珠滴落着——这只猫居然是没有外壳的。
没有外壳的猫,在路城人的眼里无疑充满着诡异。可是在G看来却只是可怜而需要帮助的小猫而已。她以前也养过一只作为宠物,相当的温顺。所以她很自然地伸了手,猫,轻巧地跳上了她厚重的手臂上,G隔着目镜仔细的观察着它,它的身上并没有任何表明主人身份的挂牌,于是她打算把它带回家去收养它。在她的臂弯里,猫,相当的安静。她就这样向前走着,看着她怀里的猫,并没有发现有几只肥硕圆滚的猫正悄悄的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住处在一个高尚住宅区,每一户都相距很远,甚至连邻居的灯火都是看不到的。认真的消毒之后,她把猫放在客厅的地毯上,然后,她开始仔细地打量她的房子,所有的用具都被收在墙壁里,由电脑来操控,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她在窗户的玻璃上看到了她的影子,没有了外壳的束缚,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舒展。她仔细看着玻璃上自己的眼睛,细长的脖子,还有那美丽的侗体,依然如同沉睡之前的美丽。不管怎么说,能够苏醒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好呢,当然她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明天才真正开始。
努力的适应这个世界,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然后,谈一场温馨的恋爱。她这样设想着,在窗户的玻璃上,她的影子旁边,勾画着他的影子。突然她看到一些暗的光在玻璃上晃动,那是猫的眼睛。那些跟踪而来的猫正在房子的周围匍匐着,眼睛看着窗内,等待着什么。
“哎呀,是你的朋友吗?没有经过它们同意就把你带来真不好意思呢。”她回过头,看着地毯上的黑猫,有些歉意的说着话。然而她的笑容却在看到猫的一瞬间凝结了。
黑猫正在地毯上惬意的舔着脚爪,就象一个牛仔仔细的擦着他的配枪一样。松软的毛如缎子般的顺滑发亮,已不再是野地里那样的潦倒了。可是,很不幸的,G注意到了它的舌头,原本应该是粉色的舌头,却是青色的,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突然觉得很恐怖,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怕猫,但却怕得厉害,手和脚都发抖了,她想到了自卫,艰难的扶着墙,移动着她的脚步。猫并没有在意她的举动,还在房子的中央悠然的舔着自己的毛。
她拐进了另一个房子,视线里再看不到猫,她喘了口气,她要尽快找一把刀,哪怕是餐刀也好,可是她不知道刀被放在那里,慌乱的从这个房间找到那个房间,无助的拍打着墙壁,可是她一无所获。她想到了逃走,可是外壳就在猫待的那个房间,她不敢过去。
至少她应该把门关上,来阻止猫。可是她并不知道门的开关在哪儿。
这时她听到了那只黑猫满意的叫声,她回过头就看见了猫。
黑猫,在她的视野里躬着背,将尾巴竖得很高,全身的毛都膨胀了。
猫,张开嘴,露出如蛇般惨白锋利的牙齿和青色的舌头。
G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找不到食物的野猫是以人肉为食的。那些没有住处,外壳又老旧的人类,常常在夜晚成为它们的食物。
猫的牙齿不仅锋利还有毒,那是人类污染这个世界之后的报应,却总是降临在个别的人类身上。
那个幻想着和G见面的残疾少年此时还坐在电脑前,是的,他和她的见面只是一个幻想罢了。时间已经到了,他和几个和他同样颓废的青年约好了要一起攻击这个他们认为已经无比腐朽的政府的网站。这当然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并且还会被捕。可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唯一能让人们想起他,证明他的存在的事。
他们给这次行动起了个名字,就叫做“毒牙”。
虽然很小,也希望有人能感受到觉醒的阵痛。
“北方与南国有着显著的地域差距,惟有这绵绵的细雨象极了故乡。”
在敲下最后的回车键之后,他艰难的将轮椅移出宿舍楼的大门,他抬起头,让雨丝滑过他的脸颊,缓缓地深深地呼吸,将自己投入自然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