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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风夜 ...

  •   东风夜

      一
      自古红颜多薄命,
      独留青冢向黄昏。

      这段日子对于南府来说还是有喜事的,除了杚羽的病好了这样南夫人并不以为意的事情外,南枫高中状元的喜讯让南夫人尤其地扬眉吐气。

      南明溅决定为南夫人大办生辰,府里一片热闹的气氛,每一个人都把这件事情当做终身大事来办。外面依稀传来的礼乐演奏的声音细密密地钻进杚羽的耳朵里,她把门开了一个缝隙,看着门外那些乐伎积极地准备着的演奏,叹了一口气:“要我也是男儿身那就好了。”

      媚娘像是没有听见,她正拿着两个青瓷的罐子敲着玩,罐子一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就乐的笑。
      杚羽看见那罐子里还有药,走过来拿走:“这里面的东西不能乱玩的,只许玩罐子,不许动那里的药哦!”

      杚羽指着架子上的草药,认真地教着媚娘。因为杚羽制止她玩,媚娘不满地撅起嘴巴,十足的孩子样,现在她们的身份像是换了——杚羽是娘,媚娘才是她的女儿。

      看着娘的表情,杚羽叹口气,将罐子里的药清理干净,又还给她,媚娘这才高兴起来。杚羽是担心媚娘不小心吃了那些药。
      “如果我是男儿身,我肯定也可以金榜题名,为娘争荣耀。然后保护娘,不像现在,让娘活的这么痛苦……杚羽就应该早早死掉……”杚羽知道娘听不懂,但是她还是对着她说,杚羽是真的伤心,每天看着娘这样子,她比谁都伤心。

      媚娘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态度非常严肃地抓住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杚羽:“杚羽,不许说‘死’!你的命就是娘的命,娘千辛万苦把你救活可不是让你死的!你要是死了,怎么对不起娘这么多年的辛苦?啊?你怎么对得起娘啊!”

      “不是……娘……”看着突然如此激动的娘,杚羽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娘像是突然回来了一样,“杚羽不死,杚羽不会对不起娘!”
      “答应娘,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对得起娘。杚羽,你不是一个人在活,你活着娘就活着!答应娘!答应娘!”媚娘激动极了,仿佛她正面临的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好,杚羽答应娘,答应娘……”杚羽赶紧说,同时也很是吃惊。
      媚娘脸上严肃的表情一点点退却,微妙的发生着变化,眼睛里的雾气渐渐升起,她慢慢地笑起来:“我发现白色的瓶子敲出来的声音好听哎,你有没有发现?”

      媚娘突然又换了一副样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娘~~”杚羽看着那个快乐的背影,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的娘已经快要认不得她了,她要怎么办,她和娘以后怎么办呢?

      夫人生辰的那天,南枫经榜提名的喜讯也传到了,双喜临门,南大人乐的合不拢嘴,决定要好好庆祝。就连媚娘也高兴地到处告诉别人少爷高中了,她欢呼着,旁人都当她是傻子,并不理会,只是暗地里笑话她罢了。

      那天本来是非常热闹的一天,哪知在晚宴开始之前,夫人突然暴病身亡。南枫一回来,见到的居然是母亲的尸体。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事情就查清楚了,因为下毒的人几乎没有做任何掩饰,下毒的人是媚娘!

      南明溅和南枫来到西厢房的时候,看见媚娘早已妆容齐整地等着他们了。
      今天的娘不再是疯子了,她看起来那么从容,父亲走进来之前,她还拉着杚羽的手。娘对杚羽说:“杚羽,不要忘了你答应过娘的话。你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能遇到你爱的人、才能拥有你的人生。那一天即使娘不在了,娘也会为你高兴。杚羽,娘能为你做的已经做了,其他的事情娘可能也没有力气为你做了。”

      杚羽刚想要问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和南枫就进来了。
      杚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娘,就连南明溅也愣了一下,媚娘的妆容就是初见南明溅时的样子,凤眼入鬓、顾盼生姿,当年她就是那样越过重重的鲜花出现在他面前的,他在人海中一眼就可以看见她。

      南明溅曾经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她娶进门,却没有想到换来的是深深的背叛和屈辱,这些年,他对她已经没有爱了,但是又不能完全地恨起来,也想过将她逐出自己的府邸,又不甘心。他就是要关着她、看着她、折磨她、无视她、毁了她。

      如今媚娘装疯、杀了自己的夫人,她终于决定和自己决裂了,这场冷战的较量之中,她先出手了。只是,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她才动手呢?他曾经多么希望她会吃醋、她会跟他闹,可是她那么贤惠,一直没有与夫人发生争执,一味地退让。直到他知道,她的贤惠根本不是因为爱他的时候,他就恨了。

      媚娘就是忍着他和夫人的恨过了这些年。南明溅有时候也会觉得媚娘可怜,可是,每每看到杚羽,仅有的怜悯就因为杚羽那张酷似那个男人的脸而泯灭了。
      南明溅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已经没有能力再做任何事情了。

      “枫儿,你处理吧。”南明溅对着南枫说了一句,想要离开了。
      “父亲,不是娘做的,真的不是娘做的,父亲,你原谅娘吧,父亲,求求你。”杚羽突然跪在父亲面前。

      真的不是娘做的,娘怎么可能这样做呢?可是,为什么父亲不相信呢?为什么娘不解释呢?杚羽好害怕,好害怕。
      “杚羽,不要求他。”娘的声音那样从容,她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样说只会令父亲更加愤怒吗?

      “明涧,人是我杀的。她想杀我的杚羽,就得死。”媚娘那样平静地说着对于南枫来说很残忍的事情。
      “贱人。”南枫悲痛异常,丧母本已让他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媚娘这样对娘来说大不敬的话。

      “枫儿,”南明溅喝住南枫,转身对着媚娘,“你还是因为杚羽而破坏我的家,就像当年因为那个男人而破坏我们的感情一样。你果然还是选择了与我恩断义绝。”

      “明涧,平心而论,这些年我在这里受得待遇比狗好不了多少,我原本以为这是我的报应,所以我不恨你。我原本可以忍耐,可那个贱人如此对待我的杚羽,她已经有了你、有了一个儿子、她尽然还想夺走我唯一拥有的东西,这样心肠歹毒的贱人就算死一百次也不……冤……”媚娘声音断了,她的身体被一把剑贯穿了,那把剑的尽头是南枫愤怒的脸。

      自尊如他,怎么可能忍受其他人对娘的侮辱呢。
      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南明溅本能地上前扶住媚娘。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抱她,她竟然那么瘦了,身体单薄地只剩一点点。

      “明涧,我终于治好了我的杚羽。不是你说的吗?她是我们感情的见证,她也证明了,我们的爱是不朽的。明涧,你阻止不了的,哈哈……咳咳”媚娘咳出了血。

      “好的,你证明了,十二,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我对你的爱怎么办?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吗?”南明溅双眼落泪,悲不自禁,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冷静地和她说话。

      “你……咳咳……杚羽,啊,杚羽”媚娘最后的时刻想到了她放心不下的事情,杚羽是她心里最后的念想了,“杚羽,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她伸手想要抓到杚羽,用力一挣,把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

      媚娘死了,死不瞑目。
      “娘。”杚羽冲过去的时候,娘睁着的眼睛已经不看她了。娘真的死了,娘真的死了,杚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
      “父亲,我要将这个贱女人碎尸万段,父亲。”南枫依然是那么生气。

      “不要,少爷,把娘的尸体留给我吧,少爷,求你了。”杚羽猛然醒悟,求着自己冷血的哥哥。
      南明溅看着怀里的媚娘,她已经死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他还是感到悲伤,虽然这些年有她没她并无差别。如今她真的走了,他连愤怒与仇恨都没有寄载的地方了,剩下的事情,他不再关心了。

      都是因为之前的孽缘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局,想到媚娘临死都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他的心凉了、凉透了。南明溅拭去眼泪、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对于这个已死的女人,他连悼念的心都没有。南明溅站起来,冷冷地对南枫说:“你处理吧。”

      “不,父亲,求求你手下留情啊,父亲,父亲。”杚羽转身哀求她的父亲,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在这样,她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着事情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这种地步。
      杚羽的请求分量太轻了,谁会真的在意呢?

      “来人。”南枫根本没有理会杚羽的请求,径直下着命令。
      “父亲,父亲,”杚羽拼命托住南明溅的衣服,“父亲,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哪。”杚羽只是一味地说着,她看的出父亲的厌恶,可是她是没办法了,眼看自己的请求没有起到作用,杚羽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让我带娘离开吧,我愿意离开南府,从此以后,不再踏进南府半步。父亲,求您开恩让我带娘离开。”杚羽知道,父亲好像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厌恶,而且这种厌恶是来自娘,且不可动摇。虽然她不甚明白娘和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听不懂娘和父亲最后的对话,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自己和娘离开的话,也许是父亲愿意看到的。

      虽然杚羽根本不知道出了南府她还能去哪儿。
      南明溅和南枫都愣了一下,“从此以后,不再踏进南府半步。”这句话不断在南明溅的耳朵里回想着。他第一次认真看了这个女孩,是那张令他厌恶的脸、满是泪水。南明溅无心怜悯,许,这也是天意,他没有必要留着自己一直讨厌的东西。

      “好,你带她走吧。”南明溅迈步离开,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南枫也没有反对。
      杚羽对着南明溅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也算还了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杚羽离开南府时只带了娘的尸体,除此之外,分文未拿,那天,没有送行的人,她是抱着娘的尸体跨出南府的宅门的。此后,没有人再听过她的下落。

      二
      乱山东风夜
      骨肉陌路人

      下人把拟好的请柬恭恭敬敬地呈给少爷过目,相等少爷决定是不是要用这个样式。只是少爷接过去良久,却没有发话,下人们不敢催促,只好等着少爷想好了再说。

      南枫拿着手里的请柬,心里没有多少感觉,他有点迷茫,难道这就是他的婚姻了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与南枫联姻的是虞将军的掌上明珠虞宛。虞将军是皇上非常倚仗的大奖,而虞宛也是虞将军唯一的女儿,南枫借助这桩婚姻,无疑等于攀上了高枝。南枫没有见过虞宛,对于这桩婚事,他的心里还有丝丝的渺茫的不妥的感觉,他也不确定。

      南枫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喜欢多想,自从一年前杀了那个女人以后,他甚至偶尔会思考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自己到底要什么。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所以往往会自己打断自己的思路。
      这没什么不好,南枫这样想,随手将请柬递给下人,“就照这个样式做吧。”

      因为婚礼的事情,虞将军召南枫上京。南枫不敢怠慢、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入暮之前感到了距离京城半里路的夕照坡。就是在夕照坡,南枫一行人听到女子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叫骂声。

      夕照坡这个地方这些年一直动乱不安,距离京城不远不近,是各路匪徒打劫财务的地方。京城的官员因为不是辖区内的事情不想管,当地的官员又有意和这伙匪徒同流合污,导致夕照破几乎成了行路之人的劫难。人们若不是急着赶路一般不会走这条路,女人就更不必说了。

      南枫本想上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手下人提醒他:“少爷,我们是外乡人,还是别管闲事的好,再说,不抓紧赶路的话,城门就要关了。”
      南枫决定不管,哪知一个哭泣着的女子横穿到了路中央,直接挡在了南枫的马前,南枫赶紧勒马。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那女子慌张地只顾喊,都没有看来人是谁,不曾想一抬头,正和南枫四目相对,登时无语。
      那女子衣衫褴褛,内里的小衣也已露出了大半,面目有些脏乱,但是南枫还是认出了她。

      她是杚羽。
      杚羽自然也认出了南枫,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就在这个空档,有四个男人窜出来一把揪住了杚羽的手,“不要脸的小娘儿们,还敢跑,欠了我们的银子不还就想溜。一年前我们可是说好的,期限就一年,没有钱就要人。”

      “求求您再宽限一些日子吧,我会弄到钱的,求你们了求你们了。”杚羽被他们胡乱地抓着,竟然连站立都困难。
      “公子莫不是想管闲事?我劝公子还是走好自己的路比较好。”为首的男子冲着南枫说道。

      “不要,不要。”听到他们要赶南枫走,杚羽急了,“他是我哥哥,他会帮我还钱的,他是我哥哥,他会帮我还钱的。”杚羽再次挣脱了那些人,几乎是扑到南枫的马上。

      “哥,我是杚羽,帮我还钱,我会还你的。哥,哥,救我,求求你,救我……”杚羽外面的薄衫已经脱落,肩膀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却并无察觉到冷,眼泪在她的肮脏的脸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泪痕。杚羽的手无力却不甘心地抓着南枫的缰绳,像是抓着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少爷,城门要关了。”随从是新换的下人,他们并不知道杚羽是谁,只当是这个女子病急乱投医。
      “哈哈哈,你哥哥?你有做官老爷的哥哥还会和我们借钱?我看你是看见这位公子年轻貌美想嫁给他做妾吧?!哈哈哈”那几个男人听到这些,嘲笑起杚羽来。

      南枫神情不变,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看样子,他并不为杚羽所动。
      “驾~~”南枫策马飞奔出去,他是恨她的,从小就恨。尽管她那么弱小,从未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但是就是因为她的娘亲,母亲才会夜不能寐、流泪道天亮,就是因为她的娘亲,母亲才等不到分享他的喜悦就惨死家中。

      “我为什么要救你,小贱人。”南枫的马后只留下一声响彻穹苍的悲喊。
      “哥~~~~哥~~~~~”
      杚羽撕心裂肺的呼喊,让南枫走出很远依旧听的很清楚。
      她叫他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样叫过她,从来没有。南枫觉得心里有什么碎了,像是冰山融化了,南枫迷惑了:自己为什么要救她?她是杀了自己的娘的人的女儿,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风从南枫的脸上有力地刮过,他跑的太快,随从们都跟不上。
      “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你。”南枫一直呢呐着这句话,像是着魔了一样。
      “我为什么要救你,谁是你哥,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救你。”南枫大喊起来,甚至把自己的眼泪都喊了出来。

      “哥,救我!”杚羽带着两道泪痕的脸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哥,救我!”
      “哥,救我!”
      “哥,救我!”
      “吁~~~驾!”南枫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南枫回去的时候遇上了随从,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跟上来。

      南枫赶到夕照坡,原来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南枫停下来听听,也没有声音。
      “少爷在找什么?”随后赶到的随从们慌忙问着。
      “人呢?人呢?刚才在这里的那个女孩子呢?”南枫像疯了一样将问话的下人从马上拖下来,“告诉我人呢?告诉我!”

      “人呢?她会出事的,人呢?”
      “少爷,我们找找吧,兴许没走远呢。”随从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处事沉稳的少爷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对,找找,四下找找。”南枫松开手,让大家都去找。
      “可是,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找呢?”
      “她叫杚羽。”南枫说完就向小树林走去。

      “杚羽~杚羽~杚羽~”那天的夕照坡被这个名字填满了。人们找了很久,找到天亮。
      整整一夜,没有找到,所有的人都回来了,空地上坐着的是南枫,大家安静地看着空地上的南枫,不敢说话。

      “兴许已经死了,少爷,那个女子真的是您……”
      “她谁都不是,以后不许提起她!”南枫腾地站起来,脸色阴冷地粗鲁地打断了他。
      南枫只记得那一天的风很冷、很大,就算了过了十几年之后,每每见到杚羽迎风而立地沉思之时,南枫的心头就会刮起那晚的风,那么冷、那么大。

      *********

      现在的杚羽,从来不会再提起自己的从前事情了,那些就如燃尽的枯柴剩下的余烬,不能被惊扰,免得荡起的灰尘迷伤自己的眼睛。
      就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南枫现在从不敢直视杚羽的眼睛,他见到她,只会像其他的人一样恭敬地低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东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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