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彻骨幽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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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彻骨幽寒
一
苇岸竹林残碑记
彻骨幽寒人永忆
“釉儿、釉儿……”二小姐的房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几声微弱的呼唤声。
茜儿看见釉姐姐就在离房门不远的廊上和几个小丫头掷筛子玩，像是并未听见如此清晰的声音，茜儿好奇，自己跨步进屋。
屋子里光线很昏暗，二小姐的床帏还没有收起来，身上的被子半裹着身体，赤着的一只手臂伸出去想要拿到桌上的茶碗，茜儿忙上前帮她。
茶碗里并没有水，茜儿瞧瞧旁边的茶壶里还有一些，闻起来似乎是两三天的样子了，茜儿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其他的茶壶，只好倒了一碗给她。
二小姐接过去大口喝掉了，茜儿看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点暗红，试试了额头，烫的厉害，吓了一跳：“二小姐，怎么不叫个郎中？我这就去回夫人！”
杚羽本来想叫住茜儿，让她不要去。可是小丫头已经走远了，蹦蹦跳跳的声音敲击在杚羽的心头，杚羽的头又一阵沉闷地疼。
杚羽知道，娘不在，没有人会管她，夫人更加不会。娘是父亲纳的妾，所以夫人对娘很不好，连带着对自己也非常不好。杚羽很怕那个女人，她总是用各种理由惩罚她——特别是娘不在的时候。
杚羽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庇佑，父亲不喜欢她，南府里的人也不喜欢她，所以在这个府里，本来就是庶出的杚羽有时甚至连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
南府人丁众多，但在杚羽眼里，它更像一口干枯的井，充斥着绝望和无助。
虽然是小姐身，却连个丫鬟的命都没有，自幼染病，所以才拖累的娘总是不停地去给她采药。
想到娘，杚羽担忧起来，往常娘最多去三天，现在……
“咳咳~~~”杚羽又咳嗽起来，嗓子里火辣辣的气息。
正在杚羽挣扎着平复自己呼吸的时候，房门外的光线被放了进来，夫人来了。
地上的阴影渐渐靠近床前，杚羽的脸被迫迎上了夫人的目光，目光如刃，像要贯穿她单薄的身体，那双眼睛，深的她看不穿。
此时的夫人，看到杚羽如此虚弱，偏偏此时媚娘那个贱人又不在，她突然意识到，是时候可以铲除这两个眼中钉了。
没有人讲话，大家猜不透夫人心里在想什么，屋里安静了不知多久，夫人发话了：“我的一支金钗丢了，刚才茜儿说在二小姐屋里见到了！来呀，把二小姐关进柴房，等那个贱人回来再行处置。”
“夫人……”茜儿一时间懵了，急急地抢了一句。
茜儿哪里说过这样的话？她不过是找夫人来看看二小姐，给她找个郎中，可是夫人为什么……
茜儿是新来的，她哪里知道在这南府里，谁要是和西厢房的这俩母女沾上什么关系准会倒霉。所以下人们都非常不待见他们这位名义上的二小姐。
“啪~”夫人回手就给了茜儿一巴掌，“要是你冤枉了二小姐，我扒了你的皮！”
夫人转身走了，茜儿的眼里瞬间积满了泪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下人们的脸上的表情都很意味深长，没有人对夫人的话提出异议。
夫人把杚羽关在柴房，每天只给一餐饭。
杚羽躺在柴房里，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杚羽身上的痨疾是先天的，她生下来一年不到就被郎中诊断出的了这个病。当时杚羽的父亲要仍掉这个孩子，是娘以死相逼才留下了杚羽的这条命。
杚羽的娘亲出生烟花，南明溅唤她媚娘。当初，南明溅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娶了媚娘，生下杚羽。
早些年，南明溅是非常宠爱媚娘的，也宠爱自己的这个女儿，整天抱着、爱不释手。就连自己的儿子生病都不去理会，只顾哄着杚羽玩。
再后来杚羽就生了病，南明溅找郎中来给杚羽看病，那病看了很久。郎中走了，也带走了南明溅对杚羽和媚娘全部的爱。从那天起，西厢就只有娘和杚羽两个人，南明溅再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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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为什么不让爹爹派人帮你采药呢？”杚羽这样问过娘。
“他们采的药治不好杚羽的病。”娘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这样说。
“娘，杚羽不想让娘去采药了，杚羽想死掉算了，要是杚羽死掉了，娘就不会这么累了。”杚羽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
“不许说死！”娘挥手就是一巴掌，可是，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她立时就后悔了。
“杚羽，疼吗？”娘抚着杚羽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来，“杚羽，娘要是没有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
杚羽永远记得那一天，记得娘的眼泪，娘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担心、深深的痛苦，好像失去杚羽是她这一生最可怕的事情。
杚羽又何尝不是呢？
在这个绝望的世上，杚羽唯一牵挂的就是娘。
二
总角之年
言笑晏晏
“说啊，说你自己是贱种，我就放你出来，说呀，说呀……”透过门上镂空的花纹，南枫邪邪的笑容和着刺眼的阳光，将杚羽的眼晃成一片花白在门外挑衅地笑着。
“你才是野种，你才是，你才是……”杚羽哭着醒来，发现自己依旧呆在柴房，没有南枫，只是个梦。
杚羽经常做这个梦，这其实并不是梦，那是发生在杚羽五岁的那年的如同噩梦一般的事情。
杚羽从小喜欢窝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书，那天也不例外，南枫刚好路过看见，想到母亲每每提及西厢的女人气的落泪的神情，顽心顿起，找了把锁将房门锁上了。
杚羽听到响动，着了急：“开门，开门。”
当时小小个子的杚羽，仅仅能立着脚尖勉强看到那扇门上雕花外的世界，黑黑的发髻在门外人看来是一闪一闪的。
“说你自己是贱种，我就放你出来，说呀，说呀……”南枫在门外放肆地羞辱着她。
这是杚羽第一次和南枫说话，以前杚羽很少见到南枫，即使见到也不敢靠近，因为杚羽从南枫眼神里看到的只有厌恶。
大公子南枫是府里所有人眼中的宝贝，是夫人和父亲唯一的儿子，自己的哥哥。只是这个哥哥和其他的人一样的冰冷，他就像个掠夺者、可以夺走她的一切而不被责怪。
“你才是野种，你才是，你才是……”杚羽本能的反应，也许这个傻傻的女孩子潜意识里不懂如何向人乞怜或者示弱，很明显，杚羽的这个反应激怒了脾气很坏的南枫。
“敢骂我，贱人，反了你了。”南枫怒气冲冲的开了门，对着杚羽就是一脚，杚羽一下子倒在地上。
地板生硬、冰冷，杚羽的体内登时升起剧烈的疼痛感把杚羽弄糊涂了，杚羽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打，她第一次体会了和伤病不一样的痛。她甚至没有想到要躲。
“看你还敢嘴硬，贱人，快说，说你自己是贱人，否则我打死你。”南枫威胁着走近。
杚羽身子骨本来就弱，痛的蜷缩在地上，连哭声都很不平稳。
“我不是贱人，不是！”杚羽还在哭，傻傻地嘴硬着。
南府里的人在夫人的默许下可以肆意的欺负杚羽，但最多只是言语上的，但是都没有人敢打她，因为担心她受不住死掉。也只有南枫有这个胆量。
“骨头还挺硬，贱人，你和你娘都是贱人，你不说是吧。好，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南枫一只手大力地把杚羽从地上拎起来，那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因为杚羽太瘦了，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南枫腾出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给了杚羽一个耳光。
杚羽几近晕厥了，痛的尖叫了一声。
“住手。”也许是动静太大，也许是有下人回复了里头的主子们，总之从走过来的人看来，南枫和杚羽惊动了府里不少人，夫人和父亲都来了，刚才就是媚娘第一时间喝住了南枫，声音里带有哭腔。
看见来人这么多，南枫停了手，媚娘跑过来一把将杚羽揽进怀里，心疼地叫她。南枫不屑地转身，跑到父亲身边。
“父亲，杚羽她偷跑进您的书房被孩儿发现，孩儿好意劝她离开，她居然咒我死，还说什么我死了，父亲就只疼她一个了。”南枫怕父亲责备，顺嘴编了一套瞎话。
“什么？”父亲登时大怒，“敢咒我的孩儿死，今天我倒要看看是谁会死，来人。”
“我没有，我没有。”杚羽此时已经醒来，声音虚弱地反驳着，没有人听到杚羽的话。
“老爷，手下留情，杚羽这孩子我会好好管教，她身上有伤，禁不起啊！”媚娘一下子急了。
“身子骨弱？少跟我说她身子骨弱，身子骨弱能活到现在？我都怀疑你这些年留着她到底是为什么，今天索性不用怀疑了，我替你了断。闪开！”杚羽第一次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火，他的脸都被气得通红。
夫人面上出现一丝得意，南枫躲在一边，庆幸自己没有受责怪。四周的下人们都等着看好戏，也有心善一点的暗自着急却不敢上前求情的。谁都看的出，杚羽已经相当虚弱，恐怕老爷的一顿责罚会要了她的小命吧！
眼看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杚羽突然被娘放到了地上，只见媚娘径直走到南枫面前，跪下了！
“少爷，奴婢想求你，只要你放了她，你让奴婢余生怎样做都可以。其实，少爷你完全不必生气，即使你放了她她也活不长久了。求求你，少爷，求求你了！”娘那一番话是哭着说的，她的视线没有任何焦点，似乎是呓语着哭诉着这些话，娘的哭声那么有力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都砸出或深或浅的痛。
“少爷，奴婢想求你，只要你放了她，你让奴婢余生怎样做都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你让我做什么牺牲都可以。”这是当年媚娘跪在南明溅脚边为另外一个男人哀求他的话，就是这个男人让南明溅对媚娘的爱变成了折磨自己的梦魇。南明溅永远记得他当时对媚娘做的承诺，此刻的媚娘就是想提醒他，他曾经答应过她什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最意外的要数南枫。南枫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跪在自己面前，还自称奴婢，再怎样，她毕竟是长辈啊！在那一瞬间，南枫心底从没有过的一种感情开始生发出来，他在那一刻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强大，强大到对别人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哪怕这个人是长辈，都要跪在自己的面前请求自己的宽恕。原来剥夺别人的尊严并不是一件难做的事情。他成功了，但是他并不高兴。他突然觉得这种强大毫无意义，因为对手太弱小了，弱小到没有任何还手能力，唯有哀求。
人们都很安静，人群的上空只有媚娘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那个哀求升腾到天空突然炸开，让当天在场的人心里都一阵阵震动。
“算了，算了，都散了吧！”父亲神色突然慌张，很罕见地词不达意起来，没有顾得上再处理，面带愧疚地转身匆匆走了。
那天，杚羽和娘回来的时候，娘一直在哭，杚羽也哭了，她想问问娘，为什么要那样低三下四地哀求南枫，但是她没敢问。
那年杚羽五岁，南枫只有九岁。
从那以后，杚羽和娘过了十几年的安静的日子，杚羽没有再踏出房门一步，也没有再见过南枫。房门外的世界，让杚羽感到害怕了。
也是从那以后，杚羽就经常梦到那一幕，梦到娘的屈辱。长大以后的现在，杚羽已经明白娘了，杚羽明白当时，娘只有那样做，才能利用父亲的怜悯，化解他对自己的怒气，只是，杚羽不明白，难道父亲真的会杀了自己吗？
三
檀郎不记当年意
佳人难忘旧时情
“二夫人和老爷回来了，二夫人……”杚羽模模糊糊仿佛听到这样的喊声，可是，她睁不开眼睛了，外面仿佛一下子很亮了，杚羽看到娘的脸闪了一下。
杚羽冥冥中仿佛听到娘的呼唤，杚羽已经到极限了，她对着虚无的娘的影子说着：“娘，杚羽等不到你回来了，娘，杚羽等不了了，娘……”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仿佛有乐声想起，空明而纯净。
“杚羽，杚羽……”媚娘把药喂进杚羽嘴里，嘴里不断呼喊着，拿着汤匙的手不停地在抖。
难道晚了吗？难道来不及了吗？不可以、不可以，付出这么大代价终于找到了的药，不能就这么放弃。
这几天，媚娘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停地配药、煎药，然后喂给在旁人看来已经死了的杚羽。这几天她不眠不休、一心一意想的是救活她的孩子。
“那孩子死定了，我看夫人是疯了，硬拦着不让下葬呢！”
“早晚还是得埋！”
下人们都在议论着，人们风传着媚娘疯了的消息，从此西厢更加成了人们不敢涉足的禁地。
“娘~~~”一声细小的声音瞬间拽住了媚娘的神经，她猛地回头。
身后。
杚羽醒了。
“杚羽！”媚娘一把抱住他，迫不及待地、紧紧地抱住她，像是她一松手，杚羽就会飞了一样，“杚羽，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娘~~~杚羽没有偷东西……”杚羽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夹杂着哭腔的娃娃音，让人听着心碎。
媚娘满眼泪水，不停地摩挲着杚羽的脸，又悲又喜：“娘知道，娘知道！没事了，杚羽，你醒来了就没事了！”
媚娘楼过杚羽，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抱着她，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
媚娘眼睛里的最后一滴泪落下，眼神突然变得冰冷，那眼睛里的凌冽的光像是要刺穿它所面对的一切。
这个眼神，杚羽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彻骨幽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