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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清风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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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冷萤站着的地方依依然的走出一个老人,白发苍苍,佝偻着身躯,眉间深嵌着沟壑,皮肉开始干枯,看上去十分的虚弱老迈.
但他此刻目中含笑,凝望着山坡下生机勃勃的年轻人,眼神中坚定有力的放出光彩,慈祥而顾盼生辉。
他穿一件皮袄,脚上蹬一双精致的厚马靴,手上拿着一个旱烟袋,幽幽的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在这已经立春的日子里,看的人有些心酸,在传说里似乎这样的人该是铁打的,风吹不伤,雨淋不到。他的名声在外,传遍四方,很多时候总会让人忘记他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的打招呼,“七爷。”
丰原很快的走过去,“您怎么出来了?”态度尊敬自然,站在他身旁最能守候的地方,与其说是主子和护卫,不如说更像是父子来的贴些。
火穗迅速的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但还是看向冷萤,后者轻轻地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上走去。
“七爷,这是火穗。”
鹰王将近处的这个女孩子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拍拍她的肩膀,“这么小的年纪,功夫倒是很俊。”
火穗感觉到一阵阵的力道从肩膀传下来,血管因受力短暂的膨胀收缩,随即恢复常态,七爷的手关节异常的凸起,青筋遍布整个手背,的确不负鹰爪之称。
火穗耸了耸发麻的肩,瞥了瞥他身后此刻戾气收敛许多的丰原,抑扬顿挫的吐出一句,“哪里哪里,不及某人。”
丰原半弯起嘴角,看上去十分的真诚,“是我太过紧张,看不出姑娘原来是出于好意,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毫不畏怯与火穗对视的目光中,颇有些不屑和挑衅。
火穗捏着拳头就叫了起来,“你活得不耐烦了,想打架是吧。”什么“看不出姑娘是好意”,她是哪里长的像恶人了?
冷萤眼疾手快的抓住她,同时七爷不灼痕迹的轻咳了一声,身子微微的震动,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发的力道挡住了丰原已经要往前冲动的身躯。
两个人的动作惊人的一致,效果也出奇的默契。
火穗恨恨的睨他一眼,动作力量却转瞬间消失殆尽,周身的风暴趋于平静。她酝酿了片刻,随即似是看到了什么不想看的东西般,将目光懒懒的移开,嘴角咬了咬唇畔,最后还是忍不出对着地上摇头摆尾的太阳花字正腔圆的吐出两个字,“莽夫。”
冷萤正低头浅笑,听到丰原毫不示弱的“泼妇。”
火穗霍的抬起头,黑葡萄般的眼神修修的往外射着火苗,却在这时候被一只修长宆劲的手掌挡住。
西乐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手,“行了行了,大侠,好女不跟男斗,你就想着你的正事忽略他这个不识趣的小人物吧。”他边说着边冲丰原眨了眨眼。
随即他看着七爷礼貌的打招呼,“七爷,好多年不见。”
火穗看到七爷的眼角飞快的挑起,但很快的就垂了下去,眸间的神色十分的复杂,欣喜,怨怒,可惜,或者是别的什么,说不清,但一闪而过,“你师父还好吗?”
西乐抱着剑潇洒的很,“托您的福,师傅在帝都修养,一切都好。”
“哼”,他将烟斗别在背后,步子走得很慢,“都进屋里说吧,什么天大的事,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惊动过来了。”
他转过去的过程中,佝偻着身子看不清神色,但是火穗清晰的感觉到,那些眼神悉数落在她的身上,锋芒点点,幽暗深沉,让人有些不舒服。
五月的阳光下,沿途的山坡上,盛放着金黄色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密密麻麻的往远处看去,就像天上金碧辉煌的庙宇折射出的光芒,但那细小的花穗,浅腻腻农家油菜花独有的香味,又昭示着它们的平凡。
火穗飞奔下去,在花丛中环顾一圈,随后轻轻地摘下身侧两侧花瓣,迅速的笑着跑回来,将一朵递给冷萤,“尝尝。”
冷萤捏着花茎转了几圈,不可置信,“吃花?”
火穗憋着嘴叹出一口气,复又展颜笑着,“你看。”她将花瓣轻巧的分开,将花蕊放入嘴中吮吸着,随后意犹未足的轻啜了啜,“甜”。
冷萤挑眉怀疑的看她,但还是举起手中的花搁到唇畔,尝试着碰了碰花蕊。她的舌尖一闪而逝,就像扑闪着翅膀的蜜蜂在找到目标的那一刹那猛的顿住的翅膀,紧张,好奇而满足,晶莹的撩人心弦。
原本数着前面老人步伐,暗自思忖的西乐鬼迷心窍的突然回过头来,刹那间眼前的天地间一片空白,只有冷萤发髻的几绺长发被微风吹起,在花瓣边缘颠簸着摇摇欲坠。
她的唇畔未着点蜡,有着最初的少女般的粉嫩,也圆润的诱惑。此刻眉尖微微皱起,却很快的散去,和身边一直眨巴眼睛等待着的火穗相视一笑,细长的睫毛下流转的夜空随即化作银河,星星点点的闪着光。
她赞许着点头,“不错。”
火穗的眼睛睁得更大,“像不像棉花糖?”
冷萤想到什么,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在她们还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听火穗和绿蜡商量过,将来报完养育之恩离开之后,就在大漠开一个小小的棉花糖店,给那些孤独的天涯游子,一点点患难中的甜头。原本以为那些儿时的戏言她早已忘了,看来,记得的人还有很多。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哪里跟哪里呀,棉花糖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火穗嘟嘴睨着她赌气,许久低下头冷哼一声,“我将来一定做得出来。”
一直站在七爷身旁的丰原转过头,“真了不起,想不到火穗姑娘不仅一手好功夫,还有一手好厨艺呢。我倒是也很想尝尝油菜花味的棉花糖呢,”他恍然大悟道,“不过,就怕没有多少人知道油菜花是什么味道,倒时候只能不解的赞叹你呢。”
火穗发髻间的朱钗随着她身体突然的绷紧摇晃的有些厉害,“放心吧,土包子,看你的口气,全天下的人不知道,你都会知道的。不过我就算喂猪喂狗,都不会便宜你这种莽夫,你就少操心吧。”
丰原身形高出火穗近一个头,英俊的脸上有些与年龄不符的正经严肃,但是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俨然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的穿着极随意,一件宽松的梅红色春衫,腰间系一根青绸带,张扬而跳脱,不言不语初见时像个孤傲的公子,冷萤来了这几天,倒真是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冷萤打量此刻斗嘴的两个人,许是找到冤家了,空气中弥漫着相看两相厌的不服气和抵触,颇有些孩子气的天真。
她无奈的轻笑,手却紧紧的攥住火穗,她离开这么久,火穗和她的亲昵没有丝毫的改变,但她并不确定她对别人的忍耐度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很显然提防着的不止冷萤一个人,西乐已经踏上去揽住丰原的肩膀,“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嗯哼?”
丰原转头打量他,“鼎鼎有名的西乐大人!!!什么时候管这种家长里短的闲事了?”话中有一丝毫不客气的揶揄。
西乐眼角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嘴角的弧度一点点的挂起来,丰原迅速的往旁边闪了一步,双手交叉做反抗状,“别,上次你这样朝我笑了笑,我稀里糊涂的跟你出去,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才爬的起来。别再打我的歪主意!我绝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西乐勾住他,“咱们兄弟俩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你说。。。”
他话还没说完,七爷在旁边剧烈的咳嗽起来。丰原急忙转过身扶住他,快要到屋子,平整的青石路两侧重现出许多高耸的梧桐,间或夹杂着紫色的小花。
春天的风在这条小巷吹得迅猛些,有些凉飕飕的侵略着年迈的血肉。
火穗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递到他的面前。七爷压抑着咳嗽声,只是身子剧烈的颤动着,泄露了此刻的虚弱和年迈。
他瞟了一眼小瓶,丰原会意的接过。众人走到檀木熏香冉冉升起的屋中坐下,丰原将瓶盖打开,搁置在七爷的鼻下。
老人深深的嗅了几口,因咳嗽青紫了的脸色慢慢的缓和过来,青筋暴突的手掌松弛的皮肉现出老年斑,昏黄,还有平静。他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轻抚着胸口,重重的输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着火穗微笑,“清风醉!!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好东西?”
所有的人都看着火穗,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这时候,大家也感觉到了屋子里有些不舒服的气氛。火穗低着头,讷讷的拽着衣摆,半晌没有答话。
冷萤将青花瓷的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杯身,涟漪荡漾的碧水中倒映着她狭长精致的容颜,还有眼中隐忍的怒气。
她轻轻的吹了几口气,似是想让茶水凉下来。心里却有水珠一滴滴的砸下来,击起重重的回声,就像这杯子里水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晃个不停。她从鼻尖呼出一口气,盖上了杯盖。只是这看似轻巧的一碰,还是在此刻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对于她来说,忍耐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忍受寂寞,忍受咫尺天涯的畏惧,忍受失去,忍受痛楚,都是生命中的常态。但是一遇到满月和火穗,这样的忍耐常常会徒添许多的困扰。若是没有她们的陪伴,那样的童年会变成怎样的地狱,她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
但是,她瞥一眼身边明显有些局促,并将衣摆绕得越来越急的人,实在是狠狠地揍她一顿。泉影从来不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么多年独来独往,冷傲狂妄,手段毒辣,从不把任何人放在哪里,也不会浪费时间做任何没意义的事情。
偏偏只有火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老以为她是个面冷心热的活菩萨,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非得哪天也死在她的手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屋子里陡然的陷入沉寂,西乐几次闪开目光,却终于还是定格在捧着茶杯静默的女子脸上。很奇怪的,尽管此刻她的脸色平静如常,或者说清冷如常,眉间舒缓,唇边微微的弯起,甚至模糊的带着一点笑意,但他还是清晰的感觉到她心底激发出的怒意,或许是从她端著茶杯僵硬的手势,亦或者是低头时眼角泄露的一丝精光。
总之,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隐隐的有些失望,到现在她可是正眼没有瞧过他呢。
七爷将这两个女孩子来回打量一遍,摇着头笑起来。他将手中的药瓶轻轻的一掷,一直低着头的火穗迅速准确的接过,咬着下唇,客气的浅笑。
丰原就坐在她的右侧最靠近七爷的地方,此刻皱着眉看她,朝气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