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梵文 ...
-
苏先生很年轻，刚过而立之年，他的夫人陈氏比他小三岁。初见苏夫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她有多么美丽。我的阿妈在我心里是一个太漂亮的人，更何况我从小时候起就很少和女子相处，并不懂得欣赏女性的美。但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被她的风采彻底地迷住了。
苏夫人出身江南世家，她的面容并不让人惊艳，但风姿婉娈，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从容，但又不给人娇弱的感觉。我最喜欢听她说话，语音轻柔，斯文有礼，让你的心暖暖的，有一种安定的感觉。他们夫妇俩有一对儿女，年纪还小，但都非常可爱，我住到他们家没几天就亲亲热热地叫我“悲歌姐姐”。
苏家的人对我很好，特别是苏夫人，饮食起居无不精心，最难得的，这一切都不是刻意为之，从不让我有寄人篱下的感受。
我很喜欢她，亦很感激她。但我总是不能对她特别亲近。
我很害怕。
我开始有一种感觉，我所喜欢、依赖的人，似乎早晚都会离开我。我不想再继续承受了。与其得到而失去，不如从头就淡然相对。
但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我可不想让自己让人讨厌，说到底，我还是需要一个栖身之所的。达瓦是个倔头倔脑的孩子，燕悲歌却是个不太坦诚的少年呢，可人毕竟是回不到从前的。
苏天爵身为翰林学士，家中自然藏书很多。这是我不能抵抗的诱惑，我向他请求许我进书房读书，他当即应允，神情还颇多赞许。于是我便经常待在书房里，埋头苦读。我的书读得很杂，不成系统。读来干什么，我也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只是叶兑说过，读书方能立身，方懂得行事。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我的誓言，我是要寻回尼玛的，多些知识，总是有好处的吧。
叶兑，我们分开快三年了，你的誓言呢，你忘记了吗？我快十三岁了，现在我已经懂得我们约定的含义。法师是把我的终身托付给了他。我们分别时，叶兑给我的一枚小小的玉环，他说那是他父母去世后，他离家时带的唯一一件纪念之物，是他母亲生前戴在手上的。我用线穿了，一直挂在颈上。我很想念他，可是当我夜里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的时候，他却不会出现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带来让人安心的温暖。那个博学、骄傲但是对我却关心得无微不至的少年，铭刻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把他当作了人生的一个希望，支持我努力生存下去的希望。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只是在这个乱世，他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我不敢想！
大都的夏天非常炎热，一种叫知了的虫在树上不停的鸣叫。大家都一付心浮气躁的样子。苏先生朝中有事出去了，苏家的一双小儿女被他们的母亲哄了去睡午觉，她叫我也去歇了，我却笑笑说不困，想去看看书，她也只好随我去了。
刚到书房门口，迎面见苏先生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停住脚，向苏先生行了礼，便想退回去，他却说：“悲歌，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要让你看。”
“悲歌？这个名字有意思。”他身后的人说道，声音懒洋洋的，“她就是大人你说的能看懂梵文的人？”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极年轻的人，身穿一件熟罗纹的月白色长衫，头发在身后随意地用绳绑了，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那里见过。
“先生让我看什么？”见过也罢，亦不过是东风过耳，我也不在意，倒是好奇苏先生让我看的东西。
我们进了书房，苏天爵拿出一卷纸，在桌上郑重铺开。“朝廷让我预修《武宗实录》，我和同僚在武宗皇帝的遗物中见到这卷文书，其上文字大家尽不能识。后来还是脱脱说像是梵文，”他向那个年轻人一点头，“不巧京中高僧都被圣上派往沿海，去为各地建造的浮屠监工颂祷，剩下的竟都不识梵文。我便想，你自小在萨迦寺长大，不知瀛国公是否教过你梵文，便拿来给你认认。”
我想了想，道：“认是认得一些，只是不多。况且既是皇家之物，我看了怕是不恭，先生还是等大喇嘛们回来，由他们译吧。”
苏天爵还没说话，那个叫脱脱的年轻人便道：“看看有何妨，先认认是不是梵文好了。”
说得好随意！我不好再推辞，便走到桌边。看了一眼，心里便是一酸，是法师的手书！
看我半天不说话，苏先生便问：“是梵文吗？”
“是。”我低声说。
“那写的是什么，能译出吗？”
“是一篇佛经，《维摩经》，应该不用译了，只是经末附了几行字，说是为祝皇帝圣体安康，而由座师率萨迦寺僧众祝祷过一年，由总主持亲笔写成。”
“哦，那倒是难得的贵重之物……”
“我很尊敬合尊法师，今日有幸能见到他写的佛经，幸何如之。”脱脱在旁边插言道，虽然语气依然淡淡的，但能感觉出其中的诚意。
苏天爵这才反应过来，有点歉疚地看着我：“悲歌……”
我笑了笑，躬身一礼：“谢谢两位今天让我看到家父的手书，不知还有没有可用到悲歌的地方，若没有，悲歌先行告退了。”
苏天爵点了点头：“你去吧。”
脱脱却道：“苏大人，难得您府上有位能通梵文的姑娘，不知方便时我能不能前来求教？”
苏先生一愣，看了看我，分明有些为难。
我心下了然，便抢先道：“大人过奖了，我只是略微懂得一点，若不是看出是佛经，这卷文字也不能通晓的。实是不敢耽误大人的时间！”
脱脱一笑：“那就不强求了，只是有问题时还请赵姑娘不吝赐教。”
“大人客气。”向他一礼，我便转身出了门。
回到我自己的屋子，忍了多时的泪水才静静地流了下来。法师啊，你可知道，我多么思念你？
“悲歌姐姐，来尝尝娘做的点心！“
一个欢快的声音在门外想起，我连忙擦了擦眼泪，打开房门，两张美丽娇嫩的小脸在夕阳的掩映下熠熠生辉。是苏家的一对儿女，十一岁的姐姐一苇和九岁的弟弟一航。一见我，姐弟两个就亲热地来牵我的手，生性活泼的一航极力地向我推荐他妈妈做的点心有多么好吃，说着自己的口水倒要流出来了，一苇已经有了母亲的风范，只是笑着，牵着我走。
呵，无法悲伤，也好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梵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