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爱情》陈小玄

3、在同一天

　　六月的旧金山，一过午后就常常阴云笼罩，寒风阵阵，简直如冬天一般阴冷。当地人有穿短裤的，也有穿羽绒服的，挺极端的对比。

　　顾惜朝靠在海岸高处的栏杆上，紧了紧风衣的领口。
　　远远望去，金门大桥如铁锁横江，壮阔雄伟，气势压人，高耸的顶端都隐入了浓浓的云雾之中。
　　据说金门大桥的设计师在桥梁完工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他每时每刻都在恐惧大桥会塌掉，会有人因此而丧命，四年之后他从自己留给这个世界最完美的礼物上飞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成就了一个全美甚至全世界的自杀圣地。旧金山每年有数以千计的男性受困于忧郁症，而金门大桥恰是他们的好去处。
　　离海岸十公里左右有座孤岛，岛上是一座监狱。顾惜朝不禁想，岛上的犯人每天都看得到自由，却怎么也抓不到，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而他与戚少商，如果让他选，是愿意每天看得见却抓不到，还是宁可不如不见呢。

　　他正出神，耳边有人说道：“想什么呢？”
　　顾惜朝一侧头便看见戚少商的笑脸，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如果在拉斯维加斯的偶遇真的是有缘，那么这一次未免太巧。他想起昨夜从赌场出来戚少商问过他的行程，便道：“戚sir你成熟一点好不好。”
　　戚少商道：“怎么，不可以飞机撞风筝，凑巧加刚好的么？”他大笑两声，又道：“我知你今天来San Francisco没错，但我的机票在香港就一早订好的，我来这儿是约了……约了朋友见面的。”
　　顾惜朝抬了抬眉毛，“在这里见面，喝风吗？”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如果说戚少商有意追过来让他觉得有些无趣和反感，那么一早订好的机票又让他无端有些失落。其实旧金山那么多去处，能在金门碰见，真的不可以说没有缘份，然而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里难受，终究不过是，遇见又能怎样。
　　戚少商不答他略带嘲讽的反问，却笑着说道：“我现在好开心，觉得眼前真是海阔天空的，上天一定是在帮我，世界这么大，我们却可以在同一天、不同的地方两次遇见……”他朝海的方向展开双臂，闭上眼睛，“我现在面朝大海，相信很快就会看见春暖花开啦。”
　　顾惜朝看着他的侧脸，眼睛有些泛酸，他不知戚少商为何突然间如此乐观，仅仅是遇见而已，睁开眼，转回头，还不是要像从前一样，回到自己的世界，去面对现实。海风实在太狠太冷，戚少商抒了一下情很快便抵受不住，他呵着热气揉了揉自己被风刮得生疼的脸，“顾惜朝，在Las Vegas我还很犹豫，现在好像连老天都在给我打气。”
　　这话顾惜朝其实有些意外，他们之间向来心照不宣，在感情问题上彼此都未曾给过对方压力，或者说是两人都有小心翼翼地维持一种平衡，不说就给双方都留有余地，而一旦挑明，很可能再也没有回头路。是以尽管他们心里都知有事，又或是像昨夜那样情难自控，却始终都对所谓未来绝口不提。不过他没有躲闪，反而迎上戚少商认真看向自己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顾惜朝嗤笑了一声：“戚sir，昨夜，不，今天凌晨，是你say no，现在轮到我。”
　　戚少商奇道：“我何时say no过……”他反应过来，懊恼地皱皱眉，眉心挤出一个“川”字来，道：“我知我有点奇怪，又好似很婆妈，可我真的很怕控制不住，你知自己的魅力啦……”他笑笑，又道：“那件事以后，我心里很难受，是因为太在乎，以前都觉得没脸讲出口，现在突然看开了。”
　　顾惜朝眯了眯眼：“环境会影响证供，戚先生您需要排除外界干扰。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青春期少年，别说我没提醒，不要踩过界喔戚sir。”
　　戚少商笑笑：“佛说人有七苦，最苦不过爱别离、求不得，你听过么？”
　　顾惜朝冷笑：“你知我不信神佛。”
　　戚少商眨眨眼，“其实为什么选择六月来San Francisco？”
　　顾惜朝突然好似有些着恼：“我看戚Sir你想太多了，这里本来就是Las Vegas附近的热门旅行城市好不好！讲过现在轮到我，Have a good date，香港见。”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戚少商拉住他，脱下自己的薄羽绒外套披在他身上，顾惜朝冷冷地笑道：“我想要的东西自己都会去拿，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不需要别人的衣服，我不需要你。”说着要扯掉外套。戚少商却突然连人带衣服将他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道：“是我需要你，顾惜朝，我需要你。”
　　顾惜朝怔住，脑中瞬时一片空白。此时戚少商的电话铃声响起，他很快放开手，笑着推他：“快走快走，今早是我丢下你，现在轮到你留后脑给我。”

　　顾惜朝走出很远都还有些失神，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恐惧，戚少商这个人究竟能够让他失控到何种程度？恐怕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如果当初他没有狠心走那一步险招，今时今日又会是何种境况？可他突然又觉得茫然，爱的结果不过是分开或一起，如他们，无非落个笑柄给人，受几个白眼，还能怎样，却偏是当局者自己硬要把问题搞得过于复杂，然后两败俱伤，现在看来竟像个笑话。
　　顾惜朝回头，远远看到戚少商大张双臂迎向一个男人，同他拥抱，大概是他说的约了见面的朋友，离得这么远他却仿佛能感觉到洋溢在他们身上的快乐。
　　“是我需要你，顾惜朝，我需要你。”戚少商的话仿佛随着海风一起，飘来荡去，一直在顾惜朝的耳际萦绕。他想起今日凌晨，在拉斯维加斯的Double Tree Hotel，戚少商，真的可以更好么？

　　戚少商淡青的下颌抵着他的脸颊，顾惜朝竟有些痴迷这些微的粗砺和疼痛，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从拉开一扇门开始，与一个男人纠缠这么许久，久到需要用尽力气去埋藏，却只需一次再见就可轻而易举地使他全线溃败。
　　他们喷出灼热的呼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翻滚、亲吻，仿佛全身都卷起一层层炽烈的火焰。顾惜朝吻得目眩神迷，他突然在戚少商唇上咬了一口，戚少商吃痛，动作一滞。顾惜朝低声地笑，“痛了？”
　　戚少商左手支在床上，微微抬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盯着顾惜朝，那双黑亮的眼眸此时氤氲着一层雾气，那么动人。他伸手拨开顾惜朝额前沾染着汗水的柔软微卷的发丝，用手心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额头。
　　顾惜朝心里蓦然一痛，伸手勾住戚少商的后颈，那双眼睛一直让他迷醉，也一直让他心痛。
　　戚少商却发出了一声忍耐的闷哼，翻向一旁平躺在他身侧。顾惜朝不解地问：“你搞什么？”戚少商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说道：“顾惜朝，这一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顾惜朝身上、心里都烧得发烫，他压了压火，说：“别闹。”
　　戚少商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能同我讲声爱你么？”
　　顾惜朝伸手去拽他领子，“别闹！”
　　戚少商静静说道：“我很想听。”
　　顾惜朝立时觉得没了力气，他忍了忍，“女人才要精彩的结果，男人只要过程精彩便好，你不要婆婆妈妈！”
　　戚少商沉默了一会，坐起身来讪讪地笑道：“Sorry啊，突然觉得不行了。”他俯身吻了吻顾惜朝：“Good night！香港见。”
　　顾惜朝一时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抓起一只枕头砸向门口，“见鬼的Good night！见鬼的戚少商！”
　　适才二人撩起的情潮未褪，他痛苦地蜷起身子，在宽大的床上滚了几滚。

　　冲过凉之后，顾惜朝将空调调至低温，擦着头发在窗边坐下，视线之内一片灯火辉煌，赌城不夜。
　　Double Tree Hotel远离市中心，凌晨三点钟已是一片寂静，酒店的室外泳池隐约传来美国人特有的爽朗笑声。顾惜朝往楼下望去，一条人影在水中来来回回地游，岸边一男一女不时鼓掌或大笑。戚少商停下之后，岸边的女人也下了水，看样子在请他指点一二。
　　顾惜朝心里怒骂，不行了你去游泳，你带泳裤了吗！接着又苦笑，戚少商，如果这样都不算好，那我们还可以怎样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