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颖川虫

1、再生

　　头顶的天空，高而且远，蓝得象最纯最净的水，象海，是他死前最后看到的。他从来没有去注意过，没想过天空可以这么辽阔这么安宁。他看了最后一眼，不再有任何痛苦，只有彻底解脱后的快乐。也许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圆形的穹顶，上面装饰了五彩的织绣。转过头，他看到坐在床边的她。她的笑容就像收藏在他心中的一样，纯而且净，只为他一人而笑。

　　“我们是在西方乐土？”他不等她开口说话，又接着说，“既使是地狱也无所谓，只要有你，就足够，我们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他笑得像孩子一样开朗而毫无心机。

　　“木郎…”脱尘轻声说，好像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你醒了。”

　　他拉住她的手，想拥她入怀，多少时日来，他第一次觉得可以安心地拥有她，准备认真地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可是，腰部的剧痛让他又躺回床铺。他奇怪地看着脱尘，迷惑不解，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人死了是不应该再感觉任何痛苦的。

　　“我们没有死，我们在大宛国。”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手上带着无限爱恋，可她的声音却说不出的悲伤，活着，有时候确实比死更坚难。

　　他不愿相信，却又不能不信。他没有死，就必须再次面对所有的现实。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所有的爱都藏到心底的更深处。

　　“你恨我？”脱尘恨自己又在流泪。

　　那深入身体的尖刀，不但破坏了□□，更是消灭了珍藏的最后一线希望。“你觉得我应该感激你？因为你从背后捅了我一刀？”木郎冷笑。

　　“木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宁可杀自己千万次，也不会伤你毫发。” 她在解释，也是在哀求。

　　“谁救了我们，我们怎么会在大宛国？”木郎的目光与她的相遇，又立刻转开，他本来不想问的，可是话自己就说出了口，“你不是也伤了自己？你怎么样？”他恨自己还是不够坚定，眼睛却已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脸上看过，似乎想确定她安全无恙。

　　“是霄云王兄及时赶到，他救了我也救了你，他带我们回大宛养伤。” 毕竟他还是关心自己的，脱尘带着泪露出微笑，“我的伤快好了，可是你伤得很重。”

　　“哼，你本来就是用了全力，我能活着真是奇迹。”不是奇迹，而是最不幸的事。他突然记起死前看到的那片蓝天，如果真的能在那片蓝天之上自由地翱翔该多好。

　　“木郎，对不起。”脱尘握住木郎的手，木郎却毫不犹豫地挣脱。

　　木郎望着头顶的穹帐，恨这人为的装饰遮住了自由的蓝天。脱尘低头抚弄自己的裙角，千百种念头乱纷份涌上心头。

　　帐篷里的空气紧张而尴尬，脱尘慢慢站起身，“我去看看，怎么你的药还没有好。”

　　她在眼前，木郎觉得厌烦与仇恨，可她转身要走，他又觉得依依不舍。眼看她缓步走向房门，肩头微耸，似乎还在忍受着隐隐作痛的伤口，木郎不由得心里抽痛，这是何苦？与其活着就是受苦，还不如当初双双死了痛快。

　　脱尘走到门口，刚伸手拉门，门已被大力推开，一个人跨进门来。脱尘退后一步，喊一声：“霄云王兄？”

　　来人身体壮硕，一脸虬髯，对脱尘点点头，几步来到木郎床前，目光锐利，在木郎脸上一转，笑道：“木郎兄，你终于醒过来了，很好很好。”

　　“谢谢王子出手相救。”木郎早听脱尘说起过这位大宛王子雄才大略，今见他如此热情相待，反而生了戒备，怀疑他怎么能巧之又巧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和脱尘。

　　霄云王子说了两句不相关的话，干巴巴笑一声，“你安心养伤，过后我再来看你。” 他眼中虚假的关心掩饰不住过多的嫉恨。

　　脱尘怔怔地看着霄云离去的房门久久不语，木郎问：“你想什么？”

　　“你刚刚苏醒，不到一时半刻，他就已经得到消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脱尘回头看着木郎，目中居然露出惊恐之色。

　　“你觉得他在监视我们？”明明知道看了也是白看，木郎还是仔细把房间看了一遍。

　　脱尘想了想，不情愿地点点头，“我不该这么想，他从小到大一直对我很好，可是… ”

　　“他有没有说过怎么会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我问过他，他只是说因为挂念我，才动身入中原。” 脱尘悄悄看木郎一眼，脸颊显出两片薄薄的红晕。

　　“他挂念你？” 木郎仔细地看她。

　　“他是这么说的。” 脱尘好像在急着解释什么。可木郎神色如常，又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她心里倒有些失望。

　　越想这霄云王子越是古怪，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木郎试图起身，却又沉沉跌回床铺，“我失了武功？”他惊慌地望着脱尘，额头渗出冷汗。

　　脱尘伸手把住他的腕脉，“怎么会这样？”

　　“也许我之前强练混元神功，出了差错。”木郎强做镇静，“你在我身上有没有见到过一个木制的药瓶？”

　　脱尘摇摇头，“等我看到你时，你已经完全换了衣服，我没有见过你的半点旧物，据说都收在霄云王兄处。”她和木郎你看我我看你，已经全部明白，那霄云王子早就在监视着脱尘的一举一动，所以才会这么及时救了两人，可脱尘本来就是听命于他，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既然一时走不了，也只好先留下养伤，木郎昏昏睡去，脱尘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他苍白的脸，好像是在梦中，一切都不象是真的，可所有的一切又真切地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在她把刀刺入他身体的一刻，她才知道对他的爱更是远远胜过她先前所以为的，她的心跟着他的鲜血流出身体，他死了，她只有陪着他死。可他还活着，她就要好好地活着。她应该更加努力，不但要自己活着，还要帮助他好好地活着，真正地活着，为自己而活一次，“我要对我们的爱情负责。”她对自己说。“只要我们不分开，我们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