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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太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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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太学其实是太傅姬明非于宫中办公场所的后殿,姬明非是当今北秦所谓的朝中“第二人”。早年坊间一直传说先王年老时曾有过废长立幼的想法,想拥立当时最受宠的二皇子也就是现被软禁于思返宫的当今国君的弟弟、嬴姒的二哥幽王嬴藜为新君,若不是第一公族的姬氏一直站在当时的储君嬴茪一边,北秦易主也不是不可能,而姬氏的强势某种程度上惹恼了先代国君,他曾颁布过一些限制公族权利的诏令,却因为尚武的北秦连年专注于征伐,作为统帅的嬴茪和作为军师的姬明非人望都极高,这些诏令哪怕到先代国君驾崩,也不过一纸空文,接着就是嬴茪登基,姬明非返朝,嬴藜被软禁,北秦停下了他们的铁蹄,修生养息。
待尘埃落定后,为了报答这位对自始至终对自己鼎力支持的儿时玩伴,新王嬴茪用自北秦立国以来最高的爵位——辅国公,作为对姬氏族长姬明非的嘉奖,并破例在宫中为他辟了一方殿宇以作办公休憩之用,而每月初一十五,这位师出纵横的博学太傅会于此检阅王子公主们的课业。
嬴姒进太学的时候,皇子们已经来了大半,见了她都起身行礼,同时向她身后的昭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右边首座的皇长子嬴钺向嬴姒招了招手,嬴姒便兴致勃勃的跑了过去。
“钺儿钺儿!本宫要的东西呢?”
“刚遣人帮小姑姑送去了,小姑姑回去就能看到。”嬴钺有些宠溺的说道。
嬴姒开心的依到嬴钺怀里嚷嚷着:“本宫就知道钺儿对我最好了。”
嬴钺坐稳身子笑而不语,左臂轻轻环住嬴姒的纤腰看着她把玩着自己右手上的储君扳指,目光扫到了跟在嬴姒身后的昭氏,心中稍稍一动。
“今天怎么换人了?”
嬴姒并没有抬头,仍是专注于那只盘龙扳指,只是有些不高兴的埋怨道:“丝儿那丫头多嘴,被本宫罚跪呢。”
嬴钺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嬴姒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她本是司礼官,小姑姑又是个爱不顾章法的,她多言几句也是职责所在。”
嬴姒本要反驳,却在抬眸瞬间,把话收了回去。
“大皇子所言甚是,长公主殿下,要是微臣没有记错,您的位置应该在那边吧?”
不知何时太傅姬明非已走到了殿中,站在嬴钺身后朝着嬴姒躬身言到,方才喧闹的宫室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嬴姒恨恨的看了姬明非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回到左边的首座。昭氏也退至最后,与其他皇子的宫仆站成一列,姬明非步至主座,大家便各归其位。
每月课业的考试都是从皇长子嬴钺开始,按年龄从大到小,先考完皇子,然后是公主,最后是长公主嬴姒。
今天姬明非问嬴钺的是相关徭役的问题,嬴钺慢条斯理地答着,后座上年纪小一些的皇子们便闲不住地开始私下交谈起来。
“今天太傅心情看起来可不大好。”
“那可不,昨下午又跟长公主僵上了,听说在父王那大吵了一架。”
“昨下午的廷议,听二哥说,要不是大哥拉着,长公主当堂就准备参太傅一本。”
“长公主的脾气哟,真是跟着年纪一起长,说翻脸就翻脸。”
“待会答题的时候可悠着点,要是不小心被殃及池鱼了,可别怪皇兄我没提醒你。”
“得了吧,我的好皇兄,你自求多福才是。”
“话说这次又是为什么?”
“还不是思返宫里的那位。”
这样的回答让本有些嘈杂的后座再一次噤声。只有年龄最小的皇子把头埋进书堆里,小声嘟囔了句:“今天怕是又不好过啊。”
昭氏以前曾听闻,北秦人尊师重道,对于子女的教育异常严苛,可却从没想到这种有些极端的严苛也会延续到龙子龙孙们身上。
太学辩答,皇长子赢钺尚算得上从容应对,二皇子赢钜涉险过关,后面的几位明显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三皇子在被问道第四个问题:何以处外戚时,一时应答不上,便在姬明非严厉的目光下自己走到了门外,此时正是北秦一年之中苦寒最甚的日子,那三皇子不过十一二岁,挺直了腰板只穿着单袍直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殿内的气氛又紧上了几分。
立于殿后的昭氏想起自己在蜀王宫中读书的日子,先生是个极温和的人,从不发怒,而她的父王除了对储君亲自教养外,对其他孩子的课业都看得很轻,那时的日子不过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好不惬意,哪像这殿中王族们一样如临大敌。
然而,这还没有完,四皇子更糟糕,刚到第二个“古之用人者,所循为何?”,便张口无言,主座上的姬明非向旁边招了招手,就见一执戒尺的礼官走到了四皇子身边,躬身道:“四皇子,冒犯了。”
四皇子伸出右手摊平,就见戒尺毫不留情面的打了上去。
“啪,啪,啪,啪”的声音响在寂静的殿内,尤为渗人。
打破这单调节律的是长公主的呵斥。
“够了!姬明非!你有什么火气就朝着本宫来,为难小孩算什么?”
赢姒“嗖"地起身,指着端坐主座的姬明非骂道。
二皇子赢钜起身欲劝,却被大皇子赢钺拉住,赢钺朝主座上使了使脸色,刚才被殿内气氛压得头都没敢抬的赢钜这才看到姬明非已然铁青的脸色和嘴角噙着的一丝冷笑,便没再敢出声。
姬明非又抬了抬手,正在责罚四皇子的礼官停下了戒尺,躬身退到了一边,年方九岁的四皇子抹了抹眼角,向姬明非作了个揖,不着一词地坐下。殿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静待着为首两人之间事态的变化。
“那臣请长公主替答可好。”
姬明非起身,毕恭毕敬的朝赢姒拱手道。
之后又是寂静,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气极的赢姒,为了平复心情的吸气声。
“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明赏罚,则伯夷、盗拓不乱。”
那声音还有些稚气未脱,甚至还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气,却又字字掷地有声。
姬明非脸色有些回暖,眼前这个对自己怒目而视,虽满脸不忿却对答如流的孩子,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来越爱跟自己唱反调,甚至在一些事情上与自己背道而驰,但姬明非却从没怀疑过,就帝王之术而言,眼前这个永远红衣似火的孩子,是他最完美的学生。
“长公主既然知道循天顺人明赏罚,那么四皇子课业惰待,微臣循上命稍加惩戒,又有何不妥?”可即便心中认同她的学识,却不代表姬明非也要认同她的认知。
“他不过才九岁,还是个小孩子!”
单就彼此的态度这一点而言,赢姒跟姬明非颇有共识,姬明非的学识她向来激赏,但立场而言,他们早已南辕北辙。
“长公主,恕微臣直言,有的人不就是因为少时轻狂,未加之惩戒,才导致了日后的累人害己么?”
姬明非含沙射影的话语,终于把最后的引线点燃了。
赢姒一脚踢翻案台拂袖而去。姬明非看了那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坐回主座揉了揉眉心,闭眼道。
“今日到此为止,各位殿下,请回吧。”
殿中主仆都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齐声说了句“谢太傅指点”,便鱼贯而出。
昭氏正准备出门赶上已快走得不见踪影的赢姒,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前的皇长子赢钺挡住了去路。
“她要去你不能去的地方,你先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