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刘妃 ...
-
治平皇帝偏爱诗画,芙蓉园内的一应景物均是由工匠悉心照料,每每至黄昏,治平帝总会尽心游览一番。此处风景如画,美不胜收,相传当年刘贵妃就是在此与治平帝相遇,如今也算一段佳话。
正是春晓时分,百花绽放,园内美人蕉正迎风盛开,桃红柳绿,各色花雨飘零,最是娇艳的时候。
刘贵妃看着园中美景,面若桃李笑意吟吟,她手执绢扇,绫罗美服,堪比园中一道风景。不远处宫女暗中暗叹,世间貌美女子多如繁花数之不尽,可又有几人能与帝王情意缱绻相伴相守,虽皇后是治平帝发妻,可终究难与与刘贵妃同日而语,长宠不衰。自己为何不能如她一般好命,甚至连家族也日渐盛起。
一个穿着翠绿绣云襦裙的宫女匆匆走到刘贵妃身边,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忽而刘贵妃面色大变,折掉一枝牡丹置于手中揉捻,一时间指尖满是猩红的花汁,迎着春日那声音冷若冰霜:“那贱婢现在何处?”
“回娘娘,正在太后娘娘处。”
“当真是有孕了?”
小宫女皱眉低声说:“是,曹医令已确诊了,那贱人本是兴庆宫内的奉茶侍女,腊月时皇后病重,皇上去探望皇后时偶然看中的。方才兴庆宫内传话来,说皇后娘娘病情不太好。”
刘贵妃冷笑,“若我是皇后,也要气病了。皇后虽不得宠,毕竟与圣上十几年夫妻情分尚在。没良心的小狼羔子,都这样了也敢欺负到皇后头上,当真是不想活了。”
“娘娘,如今该如何是好?”
“哼,”刘贵妃不以为然地笑笑:“这都是兴庆宫的事儿,皇后娘娘自有主张,我们就不必瞎折腾了,若是本宫宫里的人也如那般放肆,我可没有皇后娘娘那般心慈手软,定会叫她生不如死。”
身边的一众宫人慌忙跪下,连声说不敢,这刘贵妃的手段她们都是见识过的。
“贵妃姐姐今日好兴致。”一群娇艳的美妇徐徐走来,罗裳轻飘,娇俏美艳颇有几分姿色,看到刘氏便福身行礼。身边还有两位地位不高的宫妃,随着商淑仪一同行礼,但眼神中略有些幸灾乐祸。
“商淑仪免礼”刘氏翩然一笑:“看几位妹妹脚步紧凑,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姐姐还不知道?”商淑仪倩尔一笑:“听说圣上临幸了兴庆宫的一个宫女,妹妹们正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瞧一瞧那小狐狸精,姐姐不若同行。”
刘贵妃嗤笑:“一个小宫女也值得你们如此,看来最近这几日妹妹们很清闲呐?”
几位妃嫔面上略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姐姐难道就不想看看?”
“不过是皇上一时新鲜罢了,有什么可看的。”刘贵妃转身吩咐身边的宫人,冷冷地说:“摆驾,去兴庆宫探视皇后娘娘。”说完,不再理会这些人,坐上鸾轿,往兴庆宫而去。
王皇后本就体弱,近些年日渐病重,容颜憔悴,早不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快意恩仇的官家小姐了。曾记得,初见时皇后正在芙蓉园内望着一池清水出神,手中捧着满满一绢帕的海棠花瓣,另一只手正在一点一点地撒着。刘氏看着皇后眼中的悲哀,依稀觉得她撒着的仿佛不是花瓣,而是冥纸。随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止住。
那时,帝后不和,她受喜太妃之命,在园中观景,无意间碰到正在赏花助兴的皇帝,那一刻天地山川仿佛黯然失色,那个器宇轩昂,一身贵气的男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让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又是一月之后,她便受封入宫,成了皇帝的宠妃。
兴庆宫内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繁花锦绣,入眼的苍翠树多了几分萧索,一地的落叶只有一个宫人在清扫,扫完一堆又落满一堆,惹得小宫人苦不堪言。殿内的陈设依旧威仪华贵,必定是有贴心的宫女认真清理过。
穿过正殿和一众玉桥石谢,便进了一处安静的寝殿,四处花开依旧,女官碧莲正端着汤药迎面走来,见到刘贵妃面上一愣,端着药碗低眉垂眸福身:“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她一叹:“速去禀报,本宫来探视娘娘。”
碧莲沉稳地起身,应了一声后匆匆往内殿走去。不多一会儿从内殿走出来,对在外殿坐等的刘贵妃说:“娘娘有请。”
两旁的宫人挑起水晶珠帘,鱼贯而入,所过之处宫人皆福身行礼。刘氏一步一步走进,心却跳的越来越紧,抬眼望去,前殿内恢弘奢华,雕梁画栋,香薰袅袅,龙凤暖帐垂落,不远处设的夏月小荷屏风细致精美,还似当年那般,心中自是明白圣上对皇后的情谊必定不浅,即便门庭凄凉,一应度用也不曾怠慢过半分,于是恭恭敬敬地下跪请安。
“贵妃有心,本宫甚感欣慰。”随即帐内又传来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声。
刘贵妃沉默一下,淡然一笑,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后是妻她是妾,妻不曾开口何以轮到她说话。因帐子遮住,看不清皇后的容颜,却也知道一定是不太好,如清风般明丽的声音都略有些颤抖,带着几丝沙哑。
“你们都下去,本宫有几句话想和刘贵妃说。”
碧莲应了一声,带着一群宫人退下,一时间宫殿空旷而又静涩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媛宁,你入宫也快十年了吧。”
“回娘娘的话,还差两个月。”
“那时你也不过十六岁,芙蓉园花开正盛,你躲在花丛另一边出神地看着我,却又落荒而逃。”
想起当年的情景,刘氏脸上浮出一丝暖意,那时自己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看到美丽的人或事总会驻足观赏:“是臣妾愚笨,不想冲撞娘娘的兴致。”
皇后轻轻一笑:“岂会,贵妃人比花美,本宫那时还在想是哪个府里的小姐这么没规矩,却不想日后很快又相见了。”
刘氏闻言红了眼眶,当初入宫时她被沈淑妃陷害,差点保不住腹中骨肉,还是皇后抱病拼死相救,才保住他们母女二人的性命,后来无论她在宫内如何横行,都不曾对皇后不敬,毕竟皇后对她有恩:“妾身从不敢忘娘娘大恩。”
“是你福泽深厚,保你,也是为了本宫自己。”
“娘娘放心,那个小贱人妾身定不会让她得意。”她发狠地说。
“你这性子还同从前一样,”皇后虚弱地笑笑:“本宫命不久矣,早已不再理会这些俗事,究竟是福是祸,日后自能见分晓,暂且忍忍。”她的眼睛如蒙上雾气,说:“本宫入宫二十载,临了时,却活的最自在。”
“娘娘莫要这么说,皇上时时刻刻无不提起娘娘的病情,还说要着人去宫外搜寻良方,医治娘娘的病根。”
“世上哪里真有什么仙丹妙药,这病断断续续也有数十年了,岂能一朝一夕就能大好的。”她苦涩地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本宫与圣上,夫妻做到这般也实属难得了,替我谢皇上照拂。”
“妾身知道。”
“本宫累了,你且退下吧。”
刘氏红着眼眶磕了一个头,起身退出寝殿,用手绢抹了抹泪痕,心中依然一片萧索,结发夫妻尚且如此,日后她又会怎样。待走了几步,回身再望向这座富丽堂皇却又萧索清冷的兴庆宫时,心中却挡不住那来势汹汹的凉意,只得吩咐人快些走。
因这几日佐郡王府频繁差人进宫,言语间似对林太傅和魏国公多有不满,她就差人去问了缘由,方知是那日长兄纳妾闹出的笑话,现如今佐郡王府已然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了。刘襄站在一旁看着刘贵妃正笑意融融地逗着小皇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时之间不好妄加猜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奶娘抱着小皇子离开,才回到偏殿正坐。
刘贵妃接过宫女手中的茶,毫无预兆“啪”地一声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地的茶水和碎掉的陶渣子:“简直可恨!”身旁的一众宫人立刻下跪请罪,她伸手挥去宫人,殿内只剩他们两个。
刘襄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说:“姑姑,林太傅位居文渊阁大学士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魏国公是封侯公爵,此二人非寻常之辈,只怕这口气只得咽下了。”
“你们也可恨!”她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刘襄:“连两个孩子也摆不平,还要靠本宫来给你们出气!回去告诉你爹,别忘了他这一身荣耀是如何得来的!我只盼着你们出息,姑姑在宫里吃些苦也不算什么,可这些年刘府出的荒唐事少吗?!若非爹留下的几分功勋基业,那些官员能给刘氏一族三分薄面!?”
“姑姑息怒,只是这次爹实在是气不过,就连朝堂上也有流言四起,实在叫人……”刘襄心中也是知道魏国公和佐郡王府的嫌隙,虽这两孩子并不是授意而来,可还是失了颜面,依佐郡王的性子只怕难以平复心中怨气。尤其是这几日朝堂上的议论已经不堪入耳了,再难以遮掩。
“闭嘴!”刘贵妃气得扶了扶额头,平复了一下起伏的胸膛,待觉得冷静了才缓缓开口:“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左右不过两个孩子去郡王府闹了闹。但子不教,父之过,林太傅和魏国公也必要给佐郡王府一个交代,若是连个孩子也敢欺负到佐郡王府头上,日后如何立威,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那依姑姑之见……”
“此事本宫会和皇上商量,你且回去,告诉你爹和哥哥,这几日着实给我收敛些!别再闹一些啼笑皆非的笑话了!刘氏一族脸已经丢够了!”
刘襄应了一声,躬身作揖,随后退出关雎宫偏殿,至殿外,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出宫门时却见到一容貌秀丽的女子,身着嫩红色鲜丽彩蝶高腰襦群,乌丝云鬓,钗环绕身,身后随着一众宫人,可眉宇间却染上几丝忧郁,必定是哪个身份不高的宫妃了。虽不知道如何称呼,但他还是躬身行礼。
不多时,刘贵妃身边的雁儿就走出宫门上前来,她行过礼,恭敬地说:“充媛娘娘,贵妃娘娘今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充媛娘娘又有身子还是回宫好生休养吧。”
“我和贵妃娘娘就说一句话,绝不多留,望姐姐再行通报一声。”如今皇后病重,贵妃掌凤印。今日在昭泰宫已经被一众嫔妃奚落,太后的嘱咐她更是不敢忘,皇上只是随口封了一个充媛,可这位份是九嫔之末,稍不慎,就和宫女无异。太后念在她身怀龙种,打算母凭子贵,生下皇子后就晋升为上九嫔淑容,而日后晋妃争宠却要各凭本事了。太后不喜欢皇后,素来也和贵妃不和,如今更是要利用她去气一气两个眼中钉,其中缘由,她岂会不明白。
皇后奉旨养病,除了贵妃,没有人敢违背圣上旨意,她一个小小的充媛连踏进兴庆宫的资格也没有,更不要说去给皇后请安。因此只能转道来关雎宫请安了,想在宫里立足,必须要有所依靠。
“娘娘何苦,贵妃娘娘今日实在不便见客,改日充媛娘娘再来请安吧。”
“姐姐,今日我必定要见贵妃娘娘一面,若是见不到贵妃娘娘,我便一直跪在这儿,求姐姐怜惜。”
雁儿见她不肯离去,还跪在宫门外,心中十分为难,对她执意要见贵妃更是不喜。不说现在贵妃正在气头上,即便此刻正高兴只怕见到她也是不高兴的,贵妃不高兴必定要连累整个关雎宫的宫人,只是若是一直凭她这样跪在宫门外只怕会惹来闲言闲语。
刘贵妃躺在椅榻上闭目养神,周身围着的宫女正用小玉锤子替她垂腿,临近窗沿边的檀香木小几上放置着一个小香炉,茉莉花清新的薰香迎风吹来,灌满一室。雁儿信步走入殿内,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她不肯走?”
雁儿面色煞白,走上前跪下说:“奴婢无能,此刻吴充媛正跪在殿外求见娘娘。”
刘氏睁开眼睛冷笑:“哼,下作的东西!她想见本宫,本宫就该梳妆打扮去见她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当真以为可以母凭子贵了!”
“娘娘所言甚是,但奴婢担心后宫流言。若是有人存心……”
“存心?充媛不过是比宫女地位高了些,即便生了皇子也抬不了妃,至多不过是个上九嫔,难道她还想当皇后不成。你不必理会了,下去。”她敢如此明目张胆闹到关雎宫前,是谁授意刘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当然也知道,太后一直不喜欢皇后,只不过皇后性子软不曾与她正面冲突,背地里吃了多少亏,后宫中但凡有些眼色的都心知肚明。太后心疼自己的娘家侄女沈淑妃,自然也看不惯她手掌后宫,只不过她可不若皇后这般心胸豁达,既然太后无情,那刘贵妃也不会对她们心慈手软,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雁儿不敢再多说,静静地退下了。
“落霞。”刘贵妃心中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对身边的宫女说:“本宫怀七皇子时太后曾赏了一座玉佛,你去寻来,就说是本宫赏吴充媛的,盼他们母子平安。”
落霞仔细听完,点头应下。
“其他你随意挑一些赏给她就是,不用太重但也不可轻慢了她,你知道该如何办了?”
“奴婢明白。”落霞微微一笑,心中了然:“奴婢会选一些示意吉祥却又不能叫人动了手脚且礼轻意重的东西赏她。”
刘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落霞是她一手调教起来的,比起雁儿聪明不少。雁儿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侍婢,虽擅书画可聪敏不及落霞,遇事容易慌张,但一直对她衷心耿耿。这两个宫人她还是信得过的。
她吩咐人叫来雁儿,让她和落霞一起去库房挑选送去夙玉斋,并嘱咐雁儿将这个消息告诉门口跪着的吴充媛。若是她够聪明,就会自己回宫,等人将东西送去夙玉斋,那么她再这样跪着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贵妃已经够大度,非要打搅贵妃休息那就是她没有分寸了。
果然,吴充媛听到雁儿如此说,一愣,过了一会儿便起身,脸上有些不甘:“既然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妾身改日再来请安。”
她回宫时夙玉斋的前厅内摆放着一堆赏赐,一座放置在红色绸缎锦盒内的观音送子玉佛、一叠放置在雕花紫檀木盒中的手抄经文,几匹上等的火红金丝流云锦缎,一棵缀满红玉石榴的石榴树并加一些金银首饰。
“娘娘,这些是方才刘贵妃赏的,别的自不必说,听说这些经文是从佛寺里供奉后才刚送进宫来的。”小宫女声音柔和,尽量说的得体。
看着这些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吴充媛气得一挥却被身边的宫女拦住了手。
“连你也敢欺负我!”
“娘娘莫怪,娘娘生气事小,但这些都是贵妃所赠,若是娘娘打碎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岂非责怪娘娘,奴婢求娘娘三思。”
“去把这些经文给我烧了!”她既然不能动手打碎这些,那就烧了当是给孩子祈福,也算全了贵妃美意,既然贵妃大度,她便如她所愿。
“奴婢这就去设香案。”
“设什么香案!”吴充媛冷笑:“去找个铜盆子烧了就是!”
小宫女看她越来越生气,以免迁怒到整个夙玉斋的宫人,只得硬着头皮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