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琉璃的哀伤》半夏的孤独

1、回忆 初遇

　　月冷风清的夜，寂静而落寞。
　　微风蓦然吹过，带着春末的寒意。
　　她抬头望着那年复一年，始终不曾长大的梨树，借着幽冷的月光，她的眼中盛满了冷冷的忧伤。繁星满天，却没有一颗可以落入她眼眸深处。那长在万丈悬崖上的梨树，斜斜地伸出枯瘦的枝桠，遮住月亮的轮廓，仿佛是长在月中的桂子。
　　瑶台明镜，挂在云端。梨花悠悠然飘洒，看着它们在空中飞舞，盘旋，过了好久，才轻轻落在她瘦削的肩头，眉心，她轻轻闭上眼睛，任梨花带着夜的冰凉和幽香静静地蔓延，将她带到那个回忆了好多遍的过往。
　　那时候，她斜倚在梨树之下，唱着吴侬软语，或者不知名的江南小调，自得其乐。而明月，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微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她，静静的，半天不说话。彼此凝视，然后在很久之后，忽然大笑：“绾儿，你又输了。”
　　“你耍赖。”
　　“谁让你坚持不住先笑的？”
　　“你长得好笑嘛。”绾儿咯咯咯地笑着，笑声像溪涧的潺潺流水，悦耳动听，怎么听都不腻。
　　明月无奈地看着她，但他的心里是开心的。只要绾儿开心，就算让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往事已矣，多想无益。
　　她叹了口气，回身朝几里之外的茅檐走去。
　　这么冷的夜晚，不知他在做什么。那日离乱，便是永诀。不知他现在是否尚在人间，那个白衣少年是否遵守了诺言。
　　青苔滑腻，落花寂寂，每天回想那痛苦的过往，一遍遍地折磨着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习惯。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冷清，习惯了彻骨的心痛。
　　习惯了回忆，习惯了让自己活在清清醒的痛苦中，活在眼看着失去至亲的惨烈中。
　　她的脚步极轻，踩在青苔之上，寂然无声。
　　篱门之外，脚下被牵绊，跌落在地的瞬间，手腕被冰冷的手握住，微微的发疼。
　　她警觉，挣脱那冰冷如雪的手：“你是谁？”她站立起来，借着清冷的月光，才看清篱门外斜倚着一个男子，头歪向一边，发丝有些凌乱，但眼中却是激烈打斗之后残存的阴厉和冷寂。
　　“救我。”他气息虚弱，可为什么在她看到他眼神深处的时候，那里面似乎竟然隐藏着一丝的笑意。
　　冷月隐藏在云端，一切重归漆黑。
　　幽深的夜空划过几声乌鹊的惨叫声，有些渗人。
　　平静的无名谷，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波澜。一切都是宁静安然的，可是今晚，一切都有些不寻常，聒噪，慌乱，她竟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直觉告诉她，他或许是个危险人物。
　　她抬头重新仰望星空，依然一片漆黑。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他竟然还能开口讲话，甚至握住自己的手还是那么的有力。他究竟是谁？
　　“喂，听到我说话没有，傻丫头，不要总是看着天空，难道我长得很丑，让你看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么？”身后蓦然响起冷清而掷地有声的话语，那么的振振有词。
　　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少见。看来他一时半会还是死不了的，对付这样的泼皮无赖，不理不睬是最好的办法。
　　她并不回身看他，便径直离开了。
　　他见她漠然不顾，自顾自地走了。黑暗中，只恍惚看见风吹着她冰冷的犹如覆了一层霜雪的白衣，衣袂飘飘，背影却是那么的孤单而倔强。忽然之间，心头一动，不管不顾的喊道：“喂，喂，我真的受伤了，别走，求您救救我。”
　　谁知那个背影眨眼之间便看不见了。他忍痛追上去：“喂，你在哪里？喂。”
　　旷野中，萧瑟的萋萋芳草间，他的声音中竟然隐隐夹杂着一丝恐惧，就像当初她亲眼看见父母紧紧依偎在一起，葬身在那漫天的大火中的感觉一样。
　　那时候，她也是这般的无助。可是，她甚至连哭泣都不能有，她怕被那个恶魔一样的人抓走。她的眼睛溢满了泪水，只记得紧紧握住明月冰冷的右手，一路奔跑。脸颊的泪水被猎猎的冷风吹干又浸湿，手脚被路旁呼啸而过的荆棘刺破，留下一道道凌厉的伤口。可是，她宁愿就这样奔跑下去，不要停，这样，身上不断带来的新伤口便会让她暂时忘却失去父母的彻骨的心痛和绝望。
　　可是，明月倒下了，被那个眼神明亮的少年一剑穿心——
　　痛苦再次蔓延全身，她摇了摇头，想将这过往的一切不快和噩梦全部赶走。
　　她轻轻地从一株高大的青松之后走出来，眼神中倏忽之间换了满目的戏谑和嘲笑：“喂，胆小鬼。”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睚眦必报，以牙还牙，女子果然小肚鸡肠。在下名叫——”
　　“龙阳君。”他话未说完，她早已打断，替他拟了这名字。
　　“嗯？不对——你竟敢捉弄我。快看，太阳出来了。”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曾有过的轻松笑意。
　　她蓦然抬头，认真的抬头看天空，眼中却是茫然。
　　“傻丫头，骗你呢。”他咯咯的笑着，嘴角叼着一棵狗尾巴草，脸上写满了恣意的笑，那么
　　坦然，却有那么纯净。
　　她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他的脸上，恍然之间有些失神。这样恣意的笑容，这样不掩悲喜的脸庞，像极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身影，她蓦然脱口而出：“明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他不得而知。
　　他蓦然一笑：“傻丫头，说什么呢。睁大眼睛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漆黑的夜色遮掩了他眼底一抹不可察觉的神色。
　　她忽而清醒，他不是明月，他怎么可能是明月。如果是明月，他一定不会这么捉弄她，让她伤心。
　　她莞尔一笑，笑的云淡风轻：“是啊，你像极了一位故人，可惜终究不是。”她的眼神终于落寞，话语终于苍凉。
　　原来，不是就不是，即便再相像，不是明月便不是明月。
　　她的心不知已痛过多少次，可是，即便一次次希望落空，她的心痛却还是带着一丝甜蜜。因为她还心存希冀，她甚至感受得到明月的存在，那么真实的存在，即便在梦中，也是那么的真实清醒，只有梦醒之后脸颊边残存的泪水冰冷的提醒着她，明月不在自己的身边。
　　他的心忽然划过一丝疼痛，冷风吹过，牵动着肩膀撕裂的伤口，锥心刻骨的痛。
　　他轻声咳嗽，掩饰自己伤痛的低声呻吟。
　　但一切终究逃不过她敏锐的感觉。
　　她轻声问：“很痛？”那么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波澜，就像镜湖之水。
　　“没有。”不知为什么，在她的面前，他总是想遮掩自己的一切感受，不想让她看穿自己的心思。在他的回答中，不痛便是很痛，开心便是伤心，开怀大笑便是难过的想哭，而离开便是不想让她忘记。可是，这个傻丫头，那么单纯，怎么会懂。只是，他也不需要她懂，她只要她笑便是真的开心，哭便痛痛快快的哭，他只是想要她今后的每一天都快乐就好。
　　她忽而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还是那样古井无波的声音，冷清，但不冷淡。只是听着让人有着些许的苍凉。
　　“缺月。”他仰首看了一眼透过云端的隐隐的一点月华，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深沉，那声音好像有着无限的悲哀，却又仿佛欣喜无限似的。
　　如果她问他为什么叫这名字，他想他一定会告诉她的。
　　“缺月。”她只是淡淡的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等待他的确定，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恍惚之间又陷入了美好而痛苦的回忆，眉头微蹙。
　　“跟我来。”她撂下这三个字，便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丝毫不顾及他的伤势。
　　“喂，等等我。”
　　“喂喂喂”
　　“喂，你叫什么名字？”
　　冷清的茅屋中，一灯如豆。
　　简单的陈设，一览无余。
　　他仰脸看着她，一脸无辜和委屈：“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不用一直，明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低垂着眼帘，转身去妆奁中拿出一小卷棉布，轻轻放在他的面前，转身欲走。
　　“可是，我伤的很严重。”
　　“知道，所以你更应该离开，去找好的大夫。”她站住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可是，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他一脸沮丧。
　　“那是你的事情。”
　　“可是——”
　　“怎么那么多的可是，真是聒噪。”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冰冷，有些怒气。她不喜欢别人有着和明月一样的黏人声音，一样的啰嗦，一样的喋喋不休。她不想让回忆深深的折磨自己。可是，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人，却总是不得不让她想起明月，那个笑靥如花却又有些小心眼的明月。
　　她转身离去，冷风吹进茅屋，他周身寒彻。
　　顿然寂静，他的心在此刻忽然有些颤抖。好像她的离去抽走了他身体中极重要的一部分，让他觉得世界那样的安静，安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