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84、盈盈喜烛煊花堂

　　眼见孙悟空又要跟儿子闹起来，瑶姬忙过来打圆场，笑着说道：“大圣莫要与小儿一般见识，这吉时快到了，还是先让新娘子出来拜堂行礼再说吧！”
　　杨戬不再与那猴子玩闹，笑道：“母亲说得是。”
　　沉香听他们这么说，突然就害起羞来，伸着脖子向内室张望了一阵，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方才外婆和舅舅还说我会误了时辰呢，如今也不知道是谁误了时辰，怎么这许久还不出来？”
　　“你急什么？”龙八隔着桌子喊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成亲……”此言一出，除了沉香羞红了脸之外，其他人都用责备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射来，龙四更是恶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龙八自知失言，急忙掩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孙悟空却是毫不避讳地接口道：“这女人打扮起来就是烦死人，不弄半天功夫是好不了的。”
　　它这一言又让众人瞠目结舌，他们的目光从龙八身上转到了孙悟空身上，杨戬笑着调侃道：“大圣是个和尚，竟也知道这个？”
　　孙悟空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言，话一出口，旋即后悔，这句话实在与他的出家人身份大不相称，是以忙补充说道：“这是我那猪呆子师弟说的！俺老孙可对女人没什么研究。”
　　众人失笑，但也知它所言非虚，这种事，确实只有那六根未净的猪八戒才有研究……
　　三圣母笑道：“我去内堂瞧瞧！“正要提步，却见丁香扶着小玉走了出来。小玉华服锦绣，身着大红新娘喜袍，头上遮了龙凤呈祥的流苏红盖，微微垂首，莲步轻移。
　　众人见了，皆含笑而立，三圣母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也不必我去催了。”
　　沉香不知怎的，竟是呆了，只顾一人在边上傻乐。龙八在边上推了他一把，戏谑地说道：“怎么，乐傻了，至于么？”
　　“哪有！”沉香被他推了一把，惊醒过来，矢口否认。其实，他真是高兴坏了，方才只觉恍若梦中，他不是第一次成亲，但当年他和小玉成亲时，杨戬不在场，当时只有父亲、母亲和外婆，而且当年刘彦昌因丁香之故并不喜欢小玉，拜堂时也不悦之色尽显，所以气氛有些尴尬。如今父亲变成了舅舅，却让他找回了当年应有的喜悦之感，真的是一家团聚了……只是父亲……想起刘彦昌，他心中默叹一声，是他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入轮回的，也不知他在那个岭南渔村好不好……希望他能重新拥有幸福的人生……
　　众人看着沉香，见他在那里独自出神，脸上有隐约的感慨，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也不敢相扰，只有丁香大声叫了起来：“喂，我说新郎倌儿，你真乐傻了呀，出什么神呐，赶紧把新娘子搀过去，拜堂啊！”
　　沉香被她一喝，回过神来，讪讪一笑，从丁香手里接过小玉，对杨戬说道：“吉时已到，请外婆、舅舅和娘上座。”
　　杨戬点点头，和母亲、妹妹相视一笑，便和杨莲一人一边搀了母亲坐入主座之中，瑶姬居中而座，杨戬和三圣母分别坐于左右座中。沉香携了小玉正欲俯身下拜，只听那猴子轻叱一声：“慢来！”众人一愕，不知它要做什么，皆奇怪地望向它。沉香站定了身子，问道：“唠叨，你干什么？”
　　孙悟空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合身挡在主位之前，大言不惭地说道：“俺老孙怎么说也是你师父，你拜堂也得拜拜俺老孙啊！”听它此言，众人又是一愕，这自古以来，只有拜天地，拜高堂的，哪有拜堂拜师父的？沉香眉毛抖了抖，楞在当地，他不知道该拿这只猴子怎么办。
　　杨戬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只猴子胡闹着，这大喜的日子嘛，原是该闹闹的，他含笑瞅着外甥，好似一个外人一般瞧着热闹，看着沉香这一副狼狈的模样，他也觉得挺开心的。
　　众人皆猜不到这猴子会在此时发难，见杨戬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沉香又是手足无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群人中，数哪吒与那猴子的交情最好，说不得，只能由他来摆平这只妄自尊大的猴子了。只见哪吒硬着头皮排众而出，走上前去拽了拽孙悟空的衣袍，说道：“大圣，莫要在此胡闹了，哪有拜堂拜师父的呀，我们下去吧，让沉香和小玉好拜堂。”
　　孙悟空自然不乐意，奋力甩掉哪吒的手，振振有词地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父者难道没资格让他们拜上一拜么？”它回身向杨戬一指，“能拜他这个做舅舅的，为何就不能拜我这个做师父的呢？”
　　呃……这下哪吒无语了，这猴子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让人无可反驳。众人听到它说出这个“父”字来，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刘彦昌，神色均变得紧张又尴尬，心道这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有这般败人兴致的。
　　韦护见这猴子一副不依不饶的泼皮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你算哪门子的师，又算哪门子的父哟，沉香什么时候叫过你师父来？”他跃到孙悟空面前对它挥挥手，说道，“走开，走开，别误了人家拜堂的吉时！”
　　“俺老孙就是不走，你待怎样？”那猴子瞪大了眼睛，双手插腰，巍然不动。
　　韦护苦笑，它不走，自己能怎样，难不成还在这喜宴上大打出手？
　　众人见这猴子公然耍起了无赖，都没办法，杨戬摆明了看戏不管，这满堂之人，谁能制得了它？沉香一脸的郁闷，双手互搓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正作没计较处，忽觉手上的红绸一动，只见小玉猛地扔掉了手中的红绸，纤手一抬，掀掉了头上的红盖，现出满头珠翠和一张挂满严霜的粉脸，她缓缓抬起头来，冷冷地瞪着孙悟空，一言不发。
　　见新娘子自己掀了红盖头，众人均是瞠目结舌，又见她蹙起秀眉、一脸怒容地看着孙悟空，知道是这猴子把新娘子给惹怒了，各人心里都打起鼓来。连原本打算一直看热闹的杨戬也动容起来，略略欠了欠身子，正要出言相劝，收拾残局，却只见沉香拾起地上的半截红绸，靠近小玉，递给她，轻声唤道：“小玉……”看到小玉不太好看的脸色，他心里有点儿害怕，心想她与孙悟空本就有仇，不过是因为自己才泯了这段恩怨，此刻这猴子却又不识好歹地惹恼了她，他还真怕她一时气不过，与孙悟空打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想再劝一劝小玉，谁知她竟推了自己一把，又向孙悟空展颜一笑，说道：“孙大圣是不让我们拜堂成亲么，也罢，你既说沉香是你的徒弟，今日我便把他送还与你了，这堂我不拜了，这亲我也不结了，你就收了他去峨嵋山当和尚吧！“
　　“别啊……”沉香和孙悟空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没想到她会拿自己撒气，后者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杨戬却是笑了，笃定地坐在座上，打开墨扇一下一下地挥动了起来，心中赞道，这小狐狸一百年未见，做戏的功夫倒是长进了，居然把那师徒二人都唬得一楞一楞的。
　　哪吒趁此良机，一把将孙悟空扯了下来，轻声劝道：“大圣，你莫再胡闹了，再闹下去，你徒弟就真没媳妇儿了，你难道真想让沉香和你一起去做和尚？”
　　“做和尚也没什么不好的。”孙悟空小声强辩了一句，见小玉着恼了，其实它也有些害怕，女人都得罪不得，这点，它还是知道的。是以哪吒拉它下来之时，它也没再挣扎坚持，万一这小狐狸真的一生气不成亲了，那它可糟了，这么大的罪名，它承担不起，况且本就是玩笑，它可不想真的玩出火药味来。
　　韦护见那猴子乖乖退去，笑道：“好了，你们可以拜堂了。”他语音刚落，只觉眼前一花，一条白影窜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龙八。这才下去一个，又上来一个，沉香顿觉头大如斗，他不知龙八要干什么，不管他要干什么，他都希望此时此刻丁香能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扯下去。
　　哪吒看了龙八一眼，心道，他不会也是来搅局的吧。伸手拉拉他的袖子，哪吒奇怪地问道：“八太子，你这是做什么？”
　　龙八给了哪吒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道：“做什么，我赞礼啊！难道拜堂不要赞礼的么？”
　　哦，原来如此！沉香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他竟是一番好意，不是来搅局的。但是……赞礼不用站中间吧，他抚了抚额，说道：“八太子，你赞礼也得往旁边靠靠啊！”
　　呃，龙八看了看两旁，觉得自己确实站错了位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赶紧往边上略站了站，便扯起嗓子喊了起来：“一拜天……”
　　他这“一拜天地”四字还未呼完全，却被沉香严词拒绝了：“不，我们不拜天地，只拜亲人！”天地无情，有什么好拜的，这十天九地之间，只有这些亲人和朋友才会不惜自己的性命，为他们支撑起一片湛蓝的天空。小玉望了他一眼，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不拜天地，只拜亲人！
　　龙八摸了摸鼻子，似乎，不用赞礼了。沉香和小玉先向瑶姬、杨戬和三圣母拜了下去，然后又转过身来，向哪吒、龙四等人拜了一拜，最后行了夫妻对拜之礼。见这小两口分离了百年，终是破镜重圆，各人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杨戬轻咳一声，笑道：“你们是不是该敬茶了？”
　　“啊？”沉香和小玉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问道，“敬茶不是要明日一早么？”这种程序他们已经经历过一回了，所以都知道。
　　杨戬笑容一僵，随即回过神来，说道：“不是一切从简么，今日就敬了吧，何必又等到明早。”
　　瑶姬知道儿子是为了什么，明日他恐怕已经不在华山了，所以才让沉香他们今日把该行的礼都行了，但此时大家都在那里高兴着，她也不能说出真相，只得假意斜了儿子一眼，对沉香笑道：“看把你舅舅急的，你们就依了他吧！”
　　沉香与小玉对望了一眼，点点头，笑道：“舅舅要怎样便怎样吧，今日他是寿星公，自然他最大。”说罢，二人用茶盘托起茶盏敬起茶来。先敬了瑶姬，瑶姬伸手接了茶，喝了，笑道：“外婆可没准备红包哟！都怪你舅舅急的，非得今日敬茶。”美目流转，她又嗔怪似地看了儿子一眼。杨戬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玉摇摇头，笑道：“要那劳什子做什么，也不必讲那些虚礼了，外婆只管喝茶便是。”
　　瑶姬轻赞一声：“你这孩子倒是豁达。”头一仰，把茶喝了，只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敬罢瑶姬，二人便恭恭敬敬朝杨戬跪了下去，敬起茶来。杨戬没有去接小玉手中托着的茶盏，只是轻轻抬手，把脖子上的金锁解了下来。沉香见状，急忙出言阻止：“舅舅，你干什么？”
　　杨戬托起金锁，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你们受不受？”说罢，也不管沉香受是不受，便把金锁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歉疚地说道，“事出仓促，舅舅没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这个金锁，你们就受了吧！”
　　“不行，舅舅！”沉香低头看了眼挂在胸前的金锁，抬起头来，已是双目含泪，“这金锁……沉香受不起……”这金锁记录了杨戬一生坎坷多舛的命运，太沉重了，他的确受不起。众人也知这把金锁对杨戬意味着什么，均神情怃然，默不作声。
　　“你如何受不起呢？难道你忘了，在你十六岁那年，舅舅就已经把它送给你了，它原本就是你的，今日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杨戬淡淡地笑着，那笑容一如沉香十六岁那年在刘家村小湖畔初见的那个白衣人，和煦温暖，春风化雨。
　　沉香听着听着，眼前变成了迷蒙一片，他双手攥紧了拳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今天是大喜日子，怎么能哭呢。
　　“沉香，其实今日舅舅把这金锁给你，有着两层意思。”杨戬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如玉落珠盘，清晰明朗，“其一，是想让你牢牢锁住身边的幸福；其二么，替舅舅照顾好你外婆和娘，还有小玉，守好这个家，好么？”
　　“舅舅，你……”沉香身形剧震，目光直直地望着杨戬，心中不祥之感如狂潮般涌了上来，为什么要让自己替他守好这个家，难道……
　　“沉香，你就答应舅舅，别再推辞了，好么？”杨戬的声音很轻柔，却如惊雷一般在沉香心中炸开。
　　“不……我不……”沉香不停地摇着头，下意识地拒绝着胸前的这枚金锁。
　　“沉香，你若是不收，舅舅就只能当你嫌我礼薄了，或是……不认我这个舅舅了……”他佯装生起了气，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不是……舅舅……我……”沉香惶恐地喊了起来，好容易得回来的舅舅，他怎能不认？只是……恐怕……
　　“好了，沉香！”瑶姬见这舅甥二人僵持不下，只得出面开解，“既是你舅舅给的，你就收着吧，别让你舅舅难过。”
　　“是啊，沉香，舅舅给你，你就拿着，莫要再推托了。”三圣母也笑着附和。
　　既然外婆和母亲都这样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沉香轻轻抚了抚胸前的金锁，看着杨戬，坚定的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舅舅所赐，沉香岂敢推辞？舅舅放心，沉香会替舅舅保管好这枚金锁的，也会替舅舅照顾好外婆和娘，还有小玉，更会守好这个家！”
　　这个掷地有声的承诺让杨戬笑了，他觉得很欣慰，这个孩子，终于长成一个堂堂正正、可以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空的男子汉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他端起了小玉托着的那盏茶，一饮而尽。
　　小玉见他舅甥二人为金锁起了争执，想起旧事，本来也是满腹哀伤，此刻见沉香坦然地收下了金锁，杨戬又如此开心，她也高兴起来，甜腻腻、娇滴滴地叫了一声：“爹爹！”
　　想起奉茶时该有的礼数，沉香也跟着叫了声：“岳父大人！”
　　岳父大人？叫谁啊？杨戬楞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叫的是自己，可是这个称呼太别扭了，怎么都听不习惯。他抬手擦去了额上的冷汗，说道：“沉香，你能不这样叫吗？”
　　“不这样叫？那该如何叫？”沉香从地上跳了起来，上前两步，笑嘻嘻地在杨戬耳边说道，“不叫岳父大人，那该叫什么呢？不然，我随了小玉，也叫您爹吧！”他说得半真半假的，好像是玩笑，可这一声“爹”确是出自真心。
　　杨戬身上一寒，鸡皮疙瘩直掉，刚擦去汗水的额上又渗出些冷汗来，双手一摆，说道：“别，你还是叫舅舅吧，这样听着惯些。”
　　众人见他神色有点发窘，都笑了起来，沉香也转过头去，窃笑不已，只有小玉极是得意地说道：“沉香，你不许叫‘爹’，这三界之内，只有我才能管舅舅叫‘爹’！”
　　沉香回过头来，笑道：“是是是……这十天九地，只有你一人能管舅舅叫‘爹’，看把你得意的……”
　　小玉听他如此说，索性就扑到了杨戬的怀里，挑衅似地看了沉香一眼，又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爹——”
　　杨戬看着这小俩口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就觉好笑，又见小玉腻歪歪地赖在自己的怀里，心中骤然暖了起来，抬手抚上了小玉的秀发，爱怜地说道：“小玉，爹把金锁给沉香了，可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你不会见怪吧？”
　　小玉摇摇头，瞪大了眼睛，无辜地说道：“我怎会怪爹爹呢，我要什么礼物，只要有爹爹，小玉就心满意足了。”
　　沉香笑道：“你口气还真不小，竟是要把舅舅整个儿都霸占了。”
　　小玉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道：“我就霸占了，你又能如何？”然后又对着杨戬撒起娇来，“爹爹，你看他欺负我！”面对女儿的痴缠，杨戬很是无奈，只是摇头苦笑。
　　听她竟是恶人先告状，沉香也觉得很无辜，小声嘟囔道：“我欺负你？我敢么我？”
　　“你就是欺负我了！”小玉站起身来，扭着身子又向杨戬告状，“爹爹，你看看，他欺负我，你要替我作主啊！”
　　沉香虽知小玉是故意撒娇以搏杨戬一乐，但同时也感叹，这女人不讲理起来，还真没什么道理可讲，又如此不依不饶，若是以后一不小心惹恼了小玉，他一定选择闭嘴，绝不会与她争吵。
　　杨戬自然知晓他们二人是故意与自己玩闹，也不点破，只淡淡一笑，说道：“他怎会欺负你呢？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能一家和乐……”他还欲往下说，忽然被一个女声打断了：“二郎神，你说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