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83、双姝庖厨香

　　三人边说边行，不一会儿已到了圣母宫。一间本就不大的正殿中已站满了人，土地、判官之类的早已被孙悟空轰了出去，只剩一些至友亲朋呆在其间。正殿中布了三张圆桌，梅山兄弟、韦护、哪吒、孙悟空等人随意地坐着，还多了个龙八。正上方主位设了三个座，却是无人敢僭越了去坐。见沉香领了杨戬与瑶姬进来，龙八先从座上跳起来对沉香埋怨道：“怎么去了这许久，都快到时辰了，若是误了，看你怎么办？”
　　沉香淡淡一笑，答道：“这不还没到么，我这当新郎的都不急，你又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他把“太监”二字生生咽了回去，却低下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怕龙八见了着恼，又立时收了笑容，抬起头来说道，“再说，误了便误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玉她不会怪我的，她又不是丁香，那么凶……”说着说着，他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龙八见他嘲笑，倒并未生气，他摸摸鼻子，假意轻咳了一声，说道：“哪有……丁香有些时候还是挺温柔的……”他这句话说得极轻，似乎没什么底气。
　　“温柔？她什么时候温柔过呀？”沉香小声嘟囔了一句，扫视了一圈，不见丁香人影，似乎座上除了男宾，女客通通不见，便问起龙八来，“丁香人呢？我娘呢？四姨母呢？”
　　“丁香在给小玉梳妆，”龙八指指那三张圆桌上所布的菜肴，“我姐和三圣母在厨房做菜，你瞧，这些都是她俩做的，好看吧！”这桌上确实放满了酒菜，只是正主儿未到，谁也没敢动筷子，是以龙八也只能问菜的样式好不好看了……
　　“八太子，你说这些菜都是三妹和四公主做的？”杨戬抢着问出了声。见龙八点了点头，他一脸的不可置信，踱步走到桌前，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呆了半晌，方开口说道，“呃……这菜……样子不错……”
　　“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沉香在旁小声地接口说道。他记得龙四是不会做饭的，自己母亲……好像也不会……杨戬这一个月的饮食都是小玉操持的，今日她是新娘子，自然不能下厨，所以这菜……他实在不能想像这菜的味道究竟如何，是咸了，还是甜了……
　　杨戬也不能确定这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出的菜的味道究竟如何，只是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样式好看，味道想必也是不错的。”
　　“味道怎样，一会子吃了便知道了嘛！”韦护突然蹦了上来，窜到杨戬跟前，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说道，“不错嘛，杨戬。一个月不见，丰腴了不少，气色也不错。”
　　杨戬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也知道一个月不见了呀，听说你这一个月可逍遥自在得很呐！”
　　韦护听他言语中大有兴师问罪之意，猜到大概是因为自己这一个月来都未曾去探望他的缘故，便讪讪一笑，赔罪道：“我这不是不敢打扰你们骨肉团聚么，咱兄弟谁跟谁，照面的机会以后多得是，来日方长嘛！”
　　得，又是一句“来日方长”，不过沉香似乎听出了其中的不祥之意，又想到韦护以往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和今日杨戬不让他去昆仑接哮天犬时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浅浅的忧郁之色，他觉得不祥之意更盛，直要漫过他的头顶。其实对此他早有察觉，只是一直隐忍不言，或者说，一直在逃避，今日看来是避无可避了……他鼓起勇气，翕动了一下嘴唇，正要动问，忽见三圣母和敖红从旁走了出来，二人手上各端了两个硕大无比的寿桃，他和龙八急忙抢了上去，接过二人手中的盘子，四人在三个圆桌上各放了一个寿桃，又在主桌上放了一个。三圣母一眼望到杨戬，赶忙走上前来，全不顾手上脸上乃至头发上都沾着面粉，去拉哥哥的手臂，却被母亲拦了下来。瑶姬横了女儿一眼，强忍住笑，说道：“莲儿，你看看你的手，当心弄脏你二哥的新衣裳！”
　　杨莲闻言动作一滞，望着哥哥，呆呆出神。杨戬笑吟吟地看着妹妹，提起袖子替她擦去手上和脸上的面粉，边擦边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莲儿也答应过二哥，要给二哥洗衣服的是不是，这衣服若是脏了，莲儿给二哥洗干净就是了。”
　　“二哥……”三圣母轻唤了一声，眼圈儿一红，将将又要落下泪来，原来二哥对自己的宠爱竟是从未停止和改变过，哪怕是经历了这许多惨痛的往事，那些爱依然满满地流淌在哥哥胸中，涓滴未曾减去。想着今日是哥哥的生日，又是儿子的大喜之日，她便把那些泪水都忍了回去，牵着杨戬的手，走到桌前，指着那一颗大大的寿桃说道，“二哥你看，这是莲儿和四公主一起做的……”她歪着头，看着那桃子，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也不知这寿桃味道如何？”
　　在场之人大多数都进过灭神阵，均知道三圣母的厨艺究竟是何水平，四公主又是个完全不会做饭的人，这两人做出来的东西能吃么？众人嘴里不好说，心里却直犯嘀咕，都楞楞地看着桌上的那个大桃子，呃，好像样子看着是不错，只是……能入口么……
　　杨戬自然不理会其他人是什么表情，只顾宽慰自己妹妹：“你们的寿桃做得如此精致，自然也是好吃的。”
　　三圣母眼中露出一丝欣喜之色，却仍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吗，二哥？会好吃么？”
　　“当然！”杨戬替妹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顺手掸去了散落在她发间的面粉，柔声说道，“莲儿做的，当然好吃。”
　　龙四在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收了笑容，假装板起面孔，生气地说道：“真君尽顾着称赞自家妹子了，眼中可还有旁人？”
　　杨戬听她此言，大有酸意，虽知她是有意玩笑，却仍是走到她身前，长揖到地，躬身施礼，笑道：“有劳四公主了。”
　　龙四脸上一红，赶忙扶住了他，还了一礼，说道：“真君客气了，敖红方才只是玩笑，真君莫要当真。只是……”她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菜肴，俱是三圣母与自己的杰作，一阵心虚，声音也越来越低，“……只是不知这味道如何……”
　　杨戬笑道：“看着极好，味道想必也是好的。”
　　“杨戬，你可休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味道好不好，可要吃了以后方才知晓。”韦护极是大声地反驳了一句。
　　“就是，就是！”孙悟空很配合地与韦护一搭一唱起来，“杨戬，你师弟说得很是有理啊，这好吃与不好吃如何能看得出来，就算是俺老孙这火眼金睛和你那天目也是不能够的，得吃了才知道。”说罢便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要去捞盘中的牛肉，却被杨戬眼明手快地一扇子打了回去，杨戬笑斥道：“猴子，你怎么又如此猴急，总要先行完礼才能入席。再者，你是出家人，如何能吃这荤腥？”
　　孙悟空的手被他打了一扇子，吃痛地缩了回来。吃不到肉，它有些不甘，便顺手抄起桌边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了下去。喝罢，哈哈一笑，对杨戬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如来那老和尚不会与俺计较的，俺老孙心中存着他呢！”
　　杨戬实在拿这只猴子没办法，只得摇头苦笑，不再去理会它，对三圣母和敖红说道：“吉时快到了，三妹，你和四公主是不是先去换身衣服。”
　　杨莲和敖红互相看了看，又各自打量了下自己，所见者，皆是一身狼狈的模样，二人笑出声来，转身进里屋梳洗去了。
　　也没过多久，二人回来时已是一身干净簇新的打扮，龙四仍是一身火红，杨莲却是一身素雅的洁白，宛如一枝绽放在湖中的白荷，清新恬静。众人看看杨戬，又看看杨莲，再看看瑶姬，这母子兄妹三人皆是一身素白，这个……就算他们杨家人都喜欢白衣素服，但今天到底是沉香的大喜日子，又是杨戬生日，真可谓是双喜临门，他们穿成这样……似乎……不太吉利吧……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众人的心中，谁也没敢把它说出口。可是有人偏偏不买账，韦护翻着眼皮，用奇怪地眼神打量着杨戬、瑶姬与三圣母三人，这三人被他看了个莫名其妙，杨戬看他的举动，就知他又要发表什么“宏章高论”了，心想这人狗嘴里也嘣不出什么象牙来，还是少招惹他为妙，便转过身去，不去睬他。韦护不吐不快，哪会把到嘴的话又咽回去，他嘻嘻一笑，说道：“杨戬，瞧你们这一家三口，都穿得这样白晃晃的，你们这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呀？”
　　呃……果然……杨戬苦笑着摇了摇头。
　　韦护此言一出，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大家也是有此想法，可到底谁也没敢说呀，他倒好，一张嘴，全给吐了出来。哪吒想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哪还来得及，他未及上前，韦护的话便早如倒豆般说出了口。害得他心里直骂“该死，该死”！梅山兄弟更是觉得有点儿气愤，今天是二爷的生日啊，哪有他这般诅咒人的？整个大厅就只一个人在笑，不对，是一只猴儿在笑，它边笑边不住点头，说道：“正是，正是！他们一家三口都一身素色，被人瞧见了，还真像办丧事呢！”
　　“唠叨，你莫要再胡说了。”沉香终于忍无可忍，出言喝止。其实诅咒他没关系，但今日怎么说也是舅舅的生日，他二人还是这般管不住自己的嘴，实是太不像话了，要知道，杨戬三千年都没好好过过一个生日啊，其实今日办不办这个婚礼，他无所谓，但他真的想给杨戬好好地过一个生日，以弥补一下众人这许多年来的悔愧和内疚，谁知竟会遇上这么两个不着调的家伙，就算是再好的心情，也被这两个家伙给搅坏了，他就觉得奇怪了，怎么这两个家伙半刻都不让人安生呢？
　　听出了自家徒弟言语中的怒意，孙悟空也不好再肆无忌惮，只得讨好似地笑了笑，腆着脸连连赔起不是起来，沉香却不理它，只顾着自己生气。
　　众人见他师徒二人这般情形，都觉惊诧莫名，这到底谁是谁的师父？世上只有徒弟讨好师父的，哪有师父向徒弟赔罪的？这截教看来和阐教一样，师徒关系都不太正常。
　　杨戬本就立于沉香之侧，看他眼底浮起的一丝笑意，便知他是趁机有意为难孙悟空，吉时将至，他也不想让那猴子再如此纠缠下去，况且，对这只认识了上千年的猴子，他总有惺惺相惜之感，也不忍它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他更不想他师徒二人因此有了嫌隙，便上前笑着劝道：“沉香，你就莫要为难大圣了，它本就是个洒脱不羁之人，就莫要为了这只字片语而闹得大家不痛快了吧！今天是大喜之日，大家原该高兴才是，那就百无禁忌，正如大圣方才所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杨戬？杨小圣？”孙悟空跃到他跟前，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仿佛不认识一般。
　　杨戬被它瞧了个莫名其妙，问道：“大圣，你看什么呐？”
　　“我看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小圣啊？”那猴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托着下巴直摇头，“不像……不像……”
　　见它这副怪模样，杨戬不禁哑然失笑，问道：“大圣这是何意？难道是说此杨戬非彼杨戬，莫非现在这个杨戬是妖怪变化的？大圣有火眼金睛，当能分辨清吧！”
　　“杨小圣，虽然你不是妖魔变化的，但你确实变了许多，与我以前所认识的那杨戬相差甚远。”孙悟空若有所思地说道，“咦，难道这人死过一次后，真的变化如此之大？”
　　又来了！沉香无奈地抚了抚额，这张臭嘴，就不能不说这个“死”字啊，难道就不知忌讳点儿。方才还在这里与自己赔不是来着，如今又故态复萌了……
　　百无禁忌的远非孙悟空一人，只听韦护哈哈一笑，走上前来说道：“要知死过之后变化大不大，猴子你去死一次便知道了，你若死了，也可能不是从前那只猴子了……”他捂嘴一笑，“很可能就变只大猩猩了。”
　　“去去去……”孙悟空朝韦护呲了呲牙，“俺老孙与杨小圣说话，有你什么事儿啊！”
　　“哦？”杨戬收了正在摇着的扇子，展颜一笑，问道，“大圣觉得杨戬哪儿变了？”
　　那猴子摸摸脑袋，小声说道：“好像变大方了，也豁达了。”
　　杨戬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杨戬一直是大方豁达的，只是从前大圣小人之心了。”
　　“你——”孙悟空手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明明是夸他，他反倒损起自己来了，还说自己是什么小人之心，究竟谁是小人啊？
　　韦护也翻着怪眼看了杨戬一眼，满脸不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杨戬要是什么豁达大方之人，那这三界内的所有人都成孟尝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