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26、空缠绵

　　韦护闻声浑身一颤，惨然变色，是她……是她来了么……感觉互握着的那只手里微微渗出了些汗，杨戬也不禁动容，她？是她？她来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门外，只见一个全身素衫的女子缓缓走入，姿容清丽，淡雅脱俗，黑发如瀑，头上无甚装饰，只插了一支白梅状的发簪，目光流转，寒意逼人，自有一番威严。店中之人都面露惊异之色，世上当真有如此秀美绝伦的女子？一袭的轻纱白衣，如笼在轻烟薄雾之中，似幻似真，实非尘世中人。她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抬眼一扫，刹时所有人都低下去，不敢与之对视，面对这样一个洁若冰雪、清逸如仙的女子，直视也成了一种亵渎。
　　李靖等人一见是她，也是脸色微变，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上前行礼：“李靖见过龙吉公主。”
　　“免礼。”龙吉公主垂了眼帘，声音清冷寒峻，神色淡漠，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李靖见她如此，又不知她此来为何，只得退到一边。
　　杨戬见韦护目不转睛地傻傻地痴望着她，觉得他甚是无礼，轻咳一声，也不见韦护有什么反应。只得携了他上前，对龙吉公主作揖道：“杨戬参见公主。”龙吉忙伸手扶住，不欲他行下礼去，说道：“公主之说，再也休提，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星君，杨道兄勿需多礼。”公主？她不过是王母闲极无聊时，用昆仑山上千年冰雪堆砌而成的一个雪人儿，伏羲、女娲不忍宓妃这个最小的女儿也去那洪荒之地，便施法把她的魂魄倾注于雪人之上，王母见她生得玉雪可爱，着实讨人喜欢，便认了这个女儿。于是，她又成了三界至尊的女儿，可那又如何呢，就算是瑶姬，是木公，是七仙女，只要是犯了天条的人，无一能逃掉天规的严惩，尽管他们都是那对至尊夫妻的至亲骨肉，何况她这个不是骨肉的女儿？她觉得这“公主“二字委实是对她的莫大嘲讽。
　　杨戬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站直了身子，见身旁的韦护仍是楞楞的如同失魂落魄一般，想起当年在龙吉公主和洪锦的婚宴上，他曾喝得酩酊大醉，他把他扶了出去，他却借着酒意倒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诉说着对龙吉的一片相思之情，他说，他知道配不上她，她是高高在上的昊天大帝和瑶池金母的公主，而他呢，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一个浪子……他说他只要看着她幸福，她快乐就够了……足够了……那一夜他哭得像个孩子，很伤心……龙吉命丧万仙阵时，韦护又喝醉了，这一次他没有哭……他站在崖上，对着山谷笑了……仰天长笑……整个山谷回荡着他凄凉的笑声……
　　他离开天庭，大概也是为了她吧，杨戬思衬着。他虽说过他只是向往自由，不想被约束，但杨戬知道，这都是借口，时时面对一个深爱而不敢爱的人，也是一种折磨……所以……不如离去……
　　杨戬轻轻拍了韦护一下，他终于回过神来，如大梦初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回椅中，又独自发起呆来。
　　龙吉缓缓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韦护对她的情谊，她岂会不知……只是她的心中早已装满了另一个人……是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她记得在一片炙热的骄阳下，那一抹凄绝的玄影持斧而起，惊天一劈，劈碎了整个天地，也劈中了她的心……玄衣凛冽，长发飘然，英骨傲姿，睥睨天下。
　　于是，她告诉她那至高无上的父皇母后，她和瑶姬姑姑一样，思凡了，她不喜欢这洁净得无一丝色彩的天庭，她要去体验那五彩斑斓的凡尘生活……然后不出所料地，她被贬至凤凰山青鸾斗阙……最后，她去了周营……看着他在军营中运筹帷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她终于觉醒了，他不该是她一个人的，他永远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他属于三界，属于芸芸众生，只要有人依凭，他便可以是天下……于是，她义无反顾地嫁了，既然不能嫁给心中所爱的男人，嫁谁不是嫁啊……不能是韦护，因为她知道他是真心爱她，就算她不爱，也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月老说，洪锦与她有一世情缘……她看着这个面容清俊的男子，眉目间，似乎有些像杨戬……这就是她和他的缘么……可是这个胆小怕事、风流好色、爱慕虚荣的男人又怎堪与杨戬相提并论……他娶她，是垂涎她的美色，是适时倒戈，是为了将来的锦绣前程，她嫁他，只是为了寻找那个梦中的影子，也为了所谓的春秋大义……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一切都在魂魄封神、回归天庭后结束，他成了龙德星，她成了红鸾星，在那个大爱无情的天庭中，岂容得下爱情存在，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又怎会为区区几年的夫妻之情对抗天条，一世情缘，原来真的只有一世而已……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千余年来没有任何交集……他唯一来找她那一次竟然是五年前，那日，杨戬血染华山，谛听长鸣，她走出闭锁了千年的红鸾星君府，她要去救他，若是救不了，那就和他一起死……八百年来，她不是没听闻过杨戬的所作所为，但是她不信，他这样的人，如何会为一己的权势地位出卖亲人朋友？就算他真是这样的人，那又如何呢，她爱他，哪怕他真的十恶不赦、千夫所指又如何，她就是爱他……她不顾一切地奔出了南天门，却被另一个男人拦了下来——那个与她有一世情缘的所谓“丈夫”，他冷笑着对她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你一直爱的都是他，那我呢，你将我置于何地？”龙吉昂起头，对着那个男人露出了千余年来未曾绽放的笑容：“你？你是我前世的丈夫啊！仅此而已。”先前只是把你当成了他的影子，而今，你连做他的影子都不配，龙吉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你要去救他？”
　　她不回答，但冷漠的脸上隐隐现出了决然之色。
　　他知道，他是拦不住她的，就像当年她坚决要进万仙阵一样。当年他因为她不得不入那九死一生的战阵之中，落得个魂魄封神的下场，如今……太上老君曾暗示过他，杨戬已成了玉帝的弃子，这个傻女人居然还要去帮他，他硬邦邦地丢给她几个字：“你莫要再如此冲动，做出连累他人的事。”呵呵，原来他的阻拦不是因为关心她的安危，而是担心她的行为会牵累于他，毕竟，他们曾经的关系如此密切。她鄙夷地望了他一眼，不语，径直往前走，直当这个人不存在。
　　洪锦很郁闷，为什么这个女人千余年来对他都是如此冷漠，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看他时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初婚时，她偶尔也曾对他含情脉脉，可是他总觉得她是在他身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今日她终是亲口承认了，居然还如此地理直气壮。是杨戬，原来她心中爱的那个人是杨戬，他早该想到的，原来她只是从他身上寻找杨戬的影子，这绝对是对他男性尊严的一种践踏!他觉得胸中火烧火燎，嫉妒之火几乎要把他整个身躯焚毁，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她是天庭的公主，当初他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以降周为条件强娶她的么，说到底，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罢了。那一世的情缘早已经成了过往烟云，如今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人而已，望着那抹远去的雪影，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你能救得了他么？老君说，他会生死两难，猪狗不如，这是命数，你是改不了的……谁也改不了……杨戬！洪锦眸子里尽是阴狠之色，即使你曾经叱咤风云，权倾三界，但今日过后，你还有什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寄人篱下，苟颜残喘，果真是猪狗不如！可是为什么他三番四次去刘府的那个小木屋“看望”他，对他极尽羞辱之能事时，他还能用依旧高贵的眼神迎向他的鄙夷和不屑，有时，他都觉得这不可思议，这样惨淡的情状，这样艰难的生存，他居然还能如往日般傲然凛冽……当他绘声绘色地把杨戬的凄惨情形告诉那个在红鸾星君府孤坐望天的女子时，她的眼里也出现了和杨戬同样的神色，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心中所想，心中所算，又岂是你这等人物所能透晓的？可是杨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了一群伤你至深的人甘愿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你知不知道，这会让关心你的人很心痛，龙吉下意识地拽紧了胸口的衣襟，她的心，很痛……她救不了他……这是命数……她真的救不了他……南天门外，杨任拦住了她……他告诉她，若是她去了，不是救他，而是将他八百年殚精竭虑设下的谋局毁于一旦……终是救不了啊……如今，她只想和杨戬一样，在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中怅惘自己的心事……可是偏偏有人不让……那个人……在看到她终于露出痛苦表情的时候，笑着离去了，那是报复后的畅快淋漓……
　　杨戬，你为何对自己如此心狠？龙吉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依然苍白憔悴的男子，神情变得凄婉哀怨起来，惆怅满怀，心中酸痛难抑，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却不知从何说起，朱唇微微颤动，讷讷不知所云：“杨……杨戬，你一向可好？”
　　杨戬见她如此，情知她是关心自己，却又怕连累于她，只朝她笑了笑，淡淡说道：“杨戬很好，多谢星君关心。”他的眼光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多久，略转了转，又游移了开去，不知落到何处。
　　听他不是叫“公主”便是称“星君”，龙吉心中苦笑，杨戬，你要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神色又漠然起来，店中之人只觉得她身周寒气升腾，面容冷可凝霜……她回头逼视李靖：“李天王，既然杨道兄和韦道兄要奉元始法诏回昆仑，就请天王念在昔日同袍之谊，让他们就此离去吧。”
　　自她进入客店以来，李靖就在猜测她此行的目的，这个千年不出星君府的公主，究竟此来为何？见她看杨戬的神情又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他就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收起那一脸谄媚的笑，肃然道：“本王此来，是奉玉帝严旨捉拿杨戬和韦护这两个要犯，本王虽和这二人同僚数千载，但也不能为此因私废公，坏了大义，没了王法，请星君勿要相扰本王执行公务。”好一个大公无私的李天王，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词，龙吉鄙夷地看着他，心中冷笑，方才还一口一声公主，如今却是只称她为“星君”，分明是提醒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仙，是他托塔天王的下属罢了。
　　李靖也在轻藐地看着她，她不过是玉帝和王母名义上的女儿罢了，就算是亲生的又怎么样，还是逃不过天规肃条的严惩，真是个不识趣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