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眼》忘音

2、第 2 章

　　2．

　　长长的通道有种金属冷感的灰，截面是那种被横着拉长的椭圆，侧壁的弧线在顶部连在一起拉伸成水平的顶。灯光顺着那些墙壁的弧度奇妙地晕出来，灰色的通道像泛着银色的边。

　　远处是一道道银色的金属门，像巧克力的锡箔纸那样的银色，模模糊糊地半透着光。最远的那扇门开了一下，进来一个圆滚滚的人。然后，那些巧克力糖纸一样的门开始一道道开合，每开一次那个人就穿过一道门，耽搁一会儿再走出来。从每道门出来时身形都会瘦一圈。

　　沙加喜欢看他从远处穿过一扇扇门走向自己的样子。

　　好像正从夜色最浓的深处走来，那些灯光都变成星星，于是整条走廊都变得亮了。那人脚步不急不缓，在镶了银色光线的空间里传出清亮亮的声音。然后他的面目在那些门后变得清晰，光亮打在微笑的眉目上，笑容模糊而温暖。

　　沙加轻轻地挑起嘴角。最后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紫发男人走了出来。

　　沙加走上前，那人轻轻拥抱住他。
　　好一会儿——
　　“怎么又来等了，傻瓜？”
　　圈住自己的手臂稍稍加了力，然后舍不得似地放开了。面前，穆的眼睛如透明的紫色海水，晃荡得有如魔境。

　　“这里也是有轻微辐射的，沙加，和你说过多少次？”穆把沙加轻轻拉开一点，仔细地看，“瘦了一点啊，怎么？很想我？”
　　“去你的！”沙加伸手去脱穆的手，脱不开，于是被穆理所当然地握着。
　　“我也很想你。”
　　“喂，谁说想你......”
　　“走吧，我们回家。”
　　穆轻轻笑着打断他，拉着沙加向出口走。

　　谁说想你了！沙加坚持在心里说完这句话，然后乐呵呵地跟穆走了。

　　家是在穆回来之前早早就收拾好的，当然，也包括穆的被子。一路上沙加在车上偷偷地笑。下午3点，珍贵的阳光刚刚隐没不久，浓郁的夜色已经弥漫上来。车子穿过荧光纵横的道路，飞到一座漂亮的玻璃房子上空。

　　停车，下来，用卡打开门。沙加随手调节一下偏振光，透明的玻璃墙面就像从里面起了雾，慢慢地雾浓起来，最后转成不透明的金属白。

　　晶亮亮纯白的房间，墙壁和地板也是。

　　穆奔向卧室。

　　“沙加，你骗我。”穆拎着被子左看右看，抬起头对沙加笑。
　　沙加抱着胳膊斜靠在门上。
　　“没骗你。你的被子扔了，这是我的。”
　　“是么？”穆努力地回忆一下，然后无奈地耸肩，“那好吧，我委屈一下，和你用一床。”

　　该死的穆，他明明知道那就是他的被子。

　　沙加闭起眼睛不理他。

　　“其实......” 穆的思维是跳跃的，此刻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有很多人都没被子呢。”
　　沙加睁开眼睛。穆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被子。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嗯，沙加......”穆突然开口，“你没见过在辐射区的人，你知道么......”
　　沙加看着穆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说话。他知道穆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知道么，以后爆破的地点越来越多，爆破产生的辐射范围也越来越大。那些人......”穆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被子，然后他抬起眼睛看沙加，“现在他们还可以逃到爆破范围之外的地方去，可以后呢“天堂之眼”终极爆破早晚要执行，因为我们需要见到太阳，不是见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而是一整天。可那样做总有一天他们会无处可逃——城市是不让他们进来的。”
　　“穆，”沙加从门口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拿走穆手里的被子，“这不是你的错。不让他们进城市因为他们身上感染的辐射粒子会毁掉正常的人。”
　　“可是沙加，这不公平。他们只是倒霉，命中注定出生在辐射区，而不是我们这样安全的鱼缸里。”穆的眼神中纠葛的情绪渐渐明显起来，“每次爆破的执行，其实都是在毁灭他们生存的希望。等到太阳完全出来、放射雨云全部驱散的那天，我们就再也看不见那些人了......”
　　穆眼里一贯的光芒沉寂了一样不见踪迹。这样的穆很少见，沙加看着有些心疼，他伸手握住了穆的手。
　　“沙加，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刽子手......”
　　“穆！”沙加飞快地打断他，“你知道的，即使维持现状以他们的污染程度也活不了很久，不是吗？遗憾的是未来并没有选择他们，可是我们却不能因此而不选择未来。”

　　沙加清晰而快速地说道，穆闻言抬起头。

　　“总要有牺牲的，穆。如果为了一些人而让所有人都失去未来的希望，是有罪的。”

　　未来并没有选择他们，可我们却不能因此而不选择未来。

　　暗涌在穆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在沙加面前微微闪烁了一下再次归于平静。沙加不确定是不是穆把它们隐藏了。

　　只见穆的唇角浮现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他借着沙加的手把他拉到身边。

　　“沙加，让你担心了。”他笑着说。

　　如果注定要有牺牲。如果注定是这样的话。
　　那么，就让肩负着未来的人见到阳光吧。

　　真的......

　　可以这样么？

　　穆和沙加在心里默默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