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士兵同人）轮回一世醉红尘（第一部）》萧月夕

12、第十二章

　　一个人跳下车，可以听得出他在换着弹匣。
　　孟烦了终于探了一下脖子，从门框给他的有限视界中看见雾里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他能确定的只是那家伙持着一挺机枪。于是看了一眼阿译，“他们真要冲进来。”
　　阿译的表情像是死了。
　　迷龙浮现出一副笑容，当他打算把谁往死里揍时就会是这种表情。“进来就对了。”他舔了舔嘴唇，“在那边只好揍你们这帮王八孱蛋，来这才有鬼子杀。多有得罪啦，弟兄们。”
　　如果没听错，迷龙是在道歉。于是没人相信自己还能再多活五分钟。
　　孟烦了站了起来，瘸向这Ｌ形走廊的拐角处，迷龙愣了一下，没说话跟着，当看见孟烦了藏在拐角里时，他乐了，连同阿译在内，他们仅存的二十出多个人也跟了上来。
　　迷龙看出了孟烦了的心思，“多干一两个？”
　　孟烦了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于是迷龙向所有其他人挥着手，“后边猫着去。我们死躺了，你们上。”
　　大家已经没得选择了，于是很听话，这地方实在没什么藏身处，他们只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可能避过第一阵弹雨更便于扑上去用牙撕咬的位置。迷龙夹塞到了孟烦了的前边，不辣在孟烦了后边，他们三个看来将是第一批死的。
　　孟烦了捅了捅迷龙，向他伸了一只手。迷龙稍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腰上别着撬棍，手上拿着没下过刺刀的三八枪，他一个人占有了全体三分之二的武器，还特无辜地看着他，“你要啊？”
　　孟烦了问他：“你不指望你被机关枪扫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对日本人吐口水吧？”
　　迷龙乐了，“那倒挺像你干的事。”
　　孟烦了于是有点儿气结，但那小子还是下了三八枪的刺刀给他，寻思了一下，迷龙干脆把步枪交给了不辣，又拔出了他的撬棍拿在手上，那玩意儿对他的距离和身板来说确实都更加合适。不辣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枪，把枪背带解了下来，犹豫一下，交给豆饼，“等我们都死了，你上去勒。”
　　康丫探出头问：“有我的没？”
　　不辣回头骂道：“生得比驴还笨。你待会儿问鬼子有我的没？”
　　康丫辩解道：“天地良心……”
　　“闭嘴！”孟烦了喝止了他们死到临头的辩论。
　　一个人影和他的机枪一块儿在门口晃荡，那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咳嗽。
　　那双脚在门外轻轻地停住，从声音可听得到他在吸气，吸进这仓库里呛人的烟雾，以便让自己前行时不受太多干扰——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处事逻辑，但是他成功了，又轻轻咳了一声后他便可以压制住了。
　　那双脚踏了进来，在墙上的弹孔前停顿了一下，在迷龙撞开的门前又犹豫了一下，但基本没有停滞，他越来越靠近他们所呆的拐角。
　　迷龙举着撬棍，孟烦了平持着刺刀一个刺的姿势，不辣为了更好的射界，稍偏离他们的身后，从一个小锐角上对着拐角，豆饼把枪背带勒在两只手上，其他人像一群扑食动物的标本一样待势着，他们很像一组群雕，如果留到很多年以后可以让后人见识一下什么叫一无所有。
　　脚步声停住了，停在拐角那头。
　　孟烦了听见身后一声轻轻的咳嗽，回头，看到郝兽医正死死捂住不辣的嘴，不辣端着枪，一脸闯祸了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那个脚步声开始动了，你可以想象，他也知道咳嗽的人一定失惊，于是一个横向的跳跃，把枪口对准了他们。
　　不辣“砰”地开了一枪，“杀”“啊”“哇”“呀”——他们齐声开始嘶声大叫，二十来条嗓子在这封闭空间里做这样的狮吼真是让叫的人也够一呛，它足够把人吵死。
　　迷龙和孟烦了扑了出去。
　　那个人是可以开枪的而没有开枪，也许是被他们吵昏头了，也许是看清了他们，总之有很多解释。距离太近，迷龙都来不及挥撬棍，直接撞上了他，将他猛撞在墙上倒下然后用沉重的身躯砸住，孟烦了闪开了迷龙的背脊错步到两人侧面找来袭者的要害时，迷龙已经半点儿不耽误地挥起了撬棍打算砸爆对方的头，而孟烦了也用刺刀对准了来人的下颏，打算由下至上地直通到天灵盖。
　　那个人平静地对他们说：“喂，我是你们团长。”
　　一伙儿人呆呆地挤在并不宽敞的走廊里，迷龙的撬棍挥在半空，孟烦了的刺刀顶在来人的颏下，不辣保持着一个拉栓上弹的姿势，退出的弹壳还在他脚下旋转，豆饼蹲踞着展开他的枪背带，像是个六扇门里的狗腿子，郝兽医好像要咬人，蛇屁股好像要扑人，康丫窝在某个门旮里不易被打到的地方，阿译脸蹙得像苦瓜，平举着他的手枪，众生百态，此时无声，齐刷刷瞪着一个正要被迷龙开瓢被孟烦了穿刺被豆饼勒死，并且已经被不辣在肩膀上打出一个洞来的国军中校。
　　他很年青，比孟烦了大不了很多岁，如其说肮脏不如说一身硝烟，他的衣服上溅着血迹，如其说疲倦不如说有些厌倦，与这种厌倦相背的是他的眼睛很亮，可能是他们所有人曾见过的最亮的一双眼睛。不知怎的，这双眼睛让孟烦了不自觉的想到了妹妹孟潇，孟潇的眼睛也很亮，但是是那种纯净清澈的亮，而则个人的亮中则带有透析，狡黠，智慧和凝重。
　　他总是带着笑容，第一眼见他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但这种笑容并不见得让人舒服，因为你会觉得他是把笑容叼在嘴上的，就是说那并不是笑而是一种态度，你用不着质疑他的幽默但你会痛恨他的态度，尤其如果你是像孟烦了这种喜欢藏起很多东西的人，你会觉得你所有的藏匿都像三岁小孩想藏起一头恐龙的企图。
　　他耷拉着眼皮，似乎想看见顶在他下颏上的刀尖，又看了孟烦了一眼，孟烦了收回了刀，至少有半公分的刀尖已经捅进了他的肌肤，但孟烦了毫不歉疚，因为那家伙的眼神和表情让他觉得深受其辱。
　　然后他看着迷龙，迷龙仍举着他的撬棍。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不错，一路过来，英国佬儿在跑，中国佬儿在逃，你们是我看见唯一在和日军开战的——喂，你老兄？有完没完？”
　　他喝的是迷龙——而迷龙起身让过一旁时也没有丝毫的内疚。那家伙并没打算立刻起身，而是先看了一眼左肩上被不辣拿步枪穿出的一个洞，然后拄着枪站了起来——被迷龙这东北犀牛撞了一下后他居然没有放脱手上拿的英制布伦式轻机枪，他先去找了一下他身后墙上的弹孔，他找到了，那发子弹穿透他肩头的肌肉后射进了墙里。
　　他转过身来，立刻找到了开枪的人，“真行。再哆嗦一个公分，我这肩胛骨就叫你废了。”
　　不辣站在充斥了这建筑的烟雾中哆嗦，他的枪也在哆嗦，像支毫无杀伤力的烧火棍子。那家伙看着他，几乎是在赞赏地看着他，但不辣看不出来其中的赞赏之意，他越来越抖，抖得不像话。
　　不辣最惧长官，而一分钟之前，他打穿了一个中校，现在，该中校成为他这辈子曾对话过的最高长官。
　　当烟雾渐渐散了点，现出不辣身后的那群芸芸众生——大多数人还保持着自己生动的造型——那位中校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凉了，像是凝固了，并且让他目光注视下的人也像是凝固了。他看着孟烦了和他的的同僚，孟烦了则从侧面看着他的眼睛。
　　孟烦了讨厌这样的眼睛。看你时他是仵作，你是尸体，这样的眼睛不会隐瞒必然的死亡。这样的眼睛告诉你，他杀过很多人，那也是他的同类，他丢弃了很多事，他经历过很多次的冷静和疯狂，伤逝与悲悯－来自尸山血海的眼睛。
　　不辣忽然不再抖了，但是从他身上裹得架裟一样的缅锦下，渐渐浸出一滩水渍－他吓尿了。
　　一片死寂之后，那位中校终于开始动作，他动的时候就显得活跃多了，你不会觉得有一个人正在为你掘好坟墓，他像你一样，是个活人。
　　“你不错。向你认为是日军的人开枪，并且一枪命中，要是少点哆嗦就好了。”他为不辣点评道，“我不怕人哆嗦，怕的是人撒丫子跑到一个用不着哆嗦的地方。赏十块半开，我没带，打完这仗给你——你们有多少人？”
　　过了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问的不是不辣，于是所有人看着阿译。而阿译理直气壮地看着孟烦了，“那个，孟连长？”
　　于是那家伙也看着孟烦了，孟烦了低了头，他不愿意被这样一个人的目光穿透，“不知道。没功夫儿数。”
　　但他已经数完了，一眼掸十个地数，“好像是二十二个。——被四个日本兵围着当兔子打？”
　　孟烦了解释道：“日本兵是二十多个。我们没有枪，飞机迫降时我们只有一条裤衩。”
　　那位用机枪嘴碰了碰他手上的刺刀，“这是你•先•生•的裤衩？”
　　孟烦了终于抬头了，看着那家伙戏谑的眼神，那样的神情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真是让他愤怒，“长官，如果您想整死我，还可以说我还有一嘴牙可以咬死日本人。”
　　那位看着他，直到他受不了又低下了头。“一口好牙啊，中尉，你经常觉得有人想整死你？”他说。
　　孟烦了咬着他的那一口好牙。刚一遇到就被说成被迫害狂，他不巧碰上一个比他更损的人。
　　那位把他的机枪扔给了迷龙，用空出了的手检查自己肩上的枪伤，“只有四个日本兵，多出一个，我自己砍一手指头。你们大概真的被二十个日本兵追过，可他们分出了十六个去追英国人。他们觉得不值得用二十个人对付你们全部，只用一挺机枪，四个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半边上衣，找出一个急救包包扎肩上的伤口，那样动作很不便利，他抬头看着其他人，用一种“为什么不帮我”的责难表情看着他们，迟疑了一会儿，郝兽医终于上去帮他，但郝兽医显然也不愿意靠近他。
　　那家伙摸了摸包扎利索的伤口，“如果只有一条裤衩，那干吗不用裤衩干死日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