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柔千小舞

13、第 13 章

　　雷瑟有些郁闷地回到马车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洛西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马夫是雷克家的仆人，小艾则得到允许与雷瑟同坐马车。
　　“洛西少爷并不是那个样子的，”小艾看到雷瑟有些不满的表情，用极小的声音说。
　　雷瑟看了小艾一眼，你没法去批评他，这个瘦瘦的孩子所经历和所看到的，比他现在看到的多的多。
　　“我只是……”雷瑟将视线转向马车外，“我只是希望事情不至于变成他猜测的那样。”
　　小艾沉默下来，马车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马蹄规律的踢踏声。
　　今天的晚饭是一家人共同度过的，具体来说是来到安迪亚城的雷克一家，只不过，人数虽然增加了三人，但是气氛并没有得到改变，整个餐厅静默的就像是教会的祈祷室，只有偶尔发出的餐具碰撞的声音，表明现在是用餐时间。
　　雷瑟今天晚上见到了安娜夫人，见到那位夫人的时候，他就毫不怀疑会有男人为她倾倒，即使是冷若冰霜的艾洛特公爵也不例外。她很漂亮，而且是那种有侵略性的美丽，她只有三十多岁，蕾塔继承了她金色的头发和清澈的蓝色眼睛。她的举止优雅，神情柔和而端庄，完全看不出那不符合的出身。
　　雷瑟听说安娜夫人并非出身贵族，而是来自一个商人家族。商人在这个国家属于中层阶级，也许他们很有钱，但是他们注定无法获得贵族的青睐，跻身上流社会。
　　当然，雷瑟认为商人迟早会获得更高的地位，毕竟历史书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社会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雷瑟心里一清二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无论什么样的政治活动都离不开金钱，不管是信仰还是贵族的颜面，都需要金钱的支持，这个社会的平衡迟早会偏向另一边。
　　听说安娜夫人的那个商人家族似乎非常有钱，虽然是作为情妇，但是听说他们布尔家倒是捞了不少好处，商人总是无孔不入嘛。
　　雷瑟在晚餐的时候还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卡尔，与姐姐和母亲不同，卡尔的发色是和父亲艾洛特公爵一样的金褐色，眼睛也是深色的蓝宝石的颜色，撇开性格不说，倒有些像小一号的艾洛特公爵。
　　卡尔今年十五岁，小艾跟他比起来简直就像差了五六岁，事实上，他们才相差一岁，营养不良带来的外貌差异，真是令人感慨。
　　就性格来说，雷瑟倒觉得卡尔有些像自己，一样的沉默和安静。
　　也许雷瑟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以后会变得更加活泼一点，因为他本身就已经不是雷瑟了，但是卡尔恐怕难有改变，雷瑟想。
　　对于雷瑟来说，第一次全家人齐聚的晚餐时间就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
　　在女仆送雷瑟回去的路上，雷瑟示意对方可以回去了，自己则接过小艾递过的马灯。
　　“您要去哪里？”小艾担心地看着雷瑟，又不安地看着已经变暗的天空。
　　“散步，”雷瑟轻描淡写地说。
　　“散步？”小艾有些忧郁地看了看周围，“您似乎已经错过了正常的散步时间……”
　　“今天的月色很好，我只是在花园走走，”雷瑟已经转过身，“你先回房间吧，不用等我，晚的话就先睡吧。”
　　小艾似乎还想跟过来，雷瑟直接说了句“不许跟来”转身走到与自己房间反方向的柱廊走去。
　　雷瑟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后悔刚才说了句“夜色很好”之类的话，事实上，厚厚的云层完全遮住了天空，没泻出半丝月光，也没能看到闪烁的星星。跟现代比起来，这里的夜更深，没有霓虹将黑夜照亮，只有蜡烛散发出的微弱的烛光而已。雷瑟第一次在这样的黑暗中，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世界，即使过了那么久，他依然无法让自己对这里产生一种归宿感。
　　他忽然羡慕起那些穿越达人起来，在各个奇怪的世界混的风生水起，没半点不适，偏偏他却还要担心这具身体的主人以前惹的祸端，殃及自己这个池鱼。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但是必须得要面对。任何行业都有激烈的竞争，就算牛郎行业也是如此，那是一个屈辱又无情的行业，也许将它称为“行业”都会有人嗤之以鼻，但是那确实是顾言希当时唯一的出路，那是无法选择的选择。
　　对顾言希来说，“家人”是无比重要的存在，那么对雷瑟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用马灯里的微弱光芒照亮脚下的路。
　　他记得早上的路，从这边的柱廊走到尽头，然后走过那片草地，那座高塔就矗立在一片稀稀拉拉的红豆杉后面。
　　柱廊里每隔几步就有一盏灯亮在那里，只有贵族的家里才经的起这样的浪费，而富有的商人更懂得节俭。雷瑟想起今天的晚餐，原本是一家团聚的时刻，但是每个人都好像疏离地像是在国宴上用餐，连性格活泼的蕾塔也沉默不语。
　　他正这样想着，脚步已经迈出了柱廊。
　　今夜的风有些沉闷，带着夏季特有的窒闷感觉，他走在柔软的草地上，这才发现原本看似微弱的廊柱的灯光那么珍贵，在这一片黑暗中，马灯的光芒只照亮了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在周围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黑暗正在不怀好意地滋长着。
　　他能感觉到某种呼唤，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之前从来没有过。你知道那不是一种幻觉，而是一种更加确实的存在，从他注意那座高塔开始。也许一开始是对秘密的一种好奇，但是他现在发现不是，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雷瑟咽了一口口水，按下心头的不安，他穿过那片稀稀拉拉的红豆杉林，来到了那座以前用来囚禁贵族的高塔下。
　　和今天白天看到的一样，那种冰冷又坚硬的裸石在微弱的灯光下没有任何反光，在雷克家，石头们被雕刻成各种漂亮的姿态，比如有着花纹的白色廊柱，或者是地上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要么就是他们雷克家的家徽——一个人鱼战士。但是雷瑟注视着那片厚重的墙壁，他知道这才是石头真实的样子，那是它的本质，冰冷和坚硬。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今天看到的那个窗户。
　　高塔一片漆黑，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但是雷瑟还是能看到有人站在那里，他甚至怀疑，那站在那里的是不是人。以前看过一些恐怖小说，大概的意思就是主角看到某个窗户口每天都站着一个人，可是等他终于有一天进去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已经死去了多时的，自杀的人。
　　这样的黑夜里，想到这种事情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夏日夜晚的风再次擦身而过，他听到微弱的铃铛声，他不知道那声音来自何方，但是觉得如此的熟悉，还有那种强烈的，仿佛融入血脉般的呼唤——没有任何的语言和声音，但是心里的深处却能明显的感觉到。
　　雷瑟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这是一条线索，要么继续追查下去，看看是谁杀了原本的雷瑟，然后用雷瑟的身体开始新的生活；要么就整日生活在惶惶不安中，对过去一无所知，对未来也毫无把握，任由这个坚固的社会秩序将自己这个私生子推向生活的任何地方。
　　顾言希从来不是那么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也许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他才会走出同龄人不会走的另一条令人不齿，却足够养活一家人的路。
　　事到如今，没有退路了。这是顾言希常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而现在，雷瑟在心里默默对自己重复一遍，然后走到了高塔的那扇巨大的橡木门口。
　　他看着那扇巨大的橡木门，现在马灯的灯光都没办法照到门的顶部，让他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如此的渺小。下定决心是一回事，不可抗拒的物理因素又是另一回事，他的身体还未完全痊愈，这扇门让小艾推过，他现在是不是能推开。
　　照理说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吧，要不然之前雷瑟没出事的时候，是怎么进入高塔的呢？或者他知道自己会出事，事先已经封闭了高塔的大门？当然，雷瑟不怀疑这样的身体是无法做到的，好歹那时候这个人还带着几个随从呢，小艾也许没帮忙，但是将这么一扇门关起来可不是一个贵族的公子哥能做到的……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将手伸向那扇门，他想去摸摸时间在这扇大门上留下的纹理，它经过风吹和日晒，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坚硬的木头。
　　只是，他的手刚碰触到那扇橡木门，那扇小艾怎么都推不开的巨大沉重的橡木门，轻轻地，轻轻地向旁边滑开，无声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