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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art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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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册的最后一张,却是一张合影,是眼前这个男人与一名清纯少女的合照。女人笑得甜蜜,男人也笑,但带着点僵硬。相片中的男人未见如今的沧桑,皮肤白白净净,阳光干净。小格惊叹一声:“好配的一对。”
相册立马被抢过,正是那个男人,他的眼神却是看着照片里的那个女生,笑容没有照片中的怪异,眼里柔得掐得出水,但失却之前的光亮。
小格立马发挥八卦本性:“喂喂喂,是不是你女朋友?拐了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子,会不会良心不安啊?”敲着桌子,逼供伺候,完完全全忘记自己的身份。
“漂亮的女孩不是拐回来就是骗回来,不拐不骗,怎么到手?好资源都是得抢的。”男人不介意小格的逾越,跟着打趣。
“hey hey,她现在在哪里?跟你一起旅游吗?”小格得寸进尺,步步逼近。
“她啊,现在在家里,带小孩吧。她结婚了,和别人。”男人有点唏嘘,虽然竭力平静地陈述,但心痛违背人意,溢出口中。小格张开口,无话,本来兴高采烈的话卡在喉咙中。
原来,这是一个并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男人是一名孤儿,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就这样成长,没有亲人,只有与他一样平凡得近乎低贱的孤儿朋友。虽然孤儿院的阿姨叔叔都很有善心,但始终只有责任,没有血缘。男人心里存有父母舍弃自己的愤怒,形成孤僻的性格。很小的时候他有点期待被领养,但又害怕被领养。别扭一直伴随着他每一天。看着孤儿院来去的孩子,自己却从未被选中,有些孩子还被退回,哭闹之后连往日的生气都消失了,心底也不再期望被领养了。
孤儿院的孩子也有上学的权利,他天天在那间麻雀学校的图书馆泡着,一有时间就往那奔去。一天,他找到一本摄影集,里面都是黑白相片,相片内是关于战争的照片。硝烟弥漫,来不及自保的灾民四散逃跑,中央一名被遗忘的孩子跌倒,但还是手脚并用向街道出口爬去。孩子在相片中只留下一个背影,却莫名给人倔强坚持的感觉,盈满心房。他腿上磕伤的血滴在路上,鲜红夺目,却一点也不宝贵,真的。不知是孩子还是战争,给了男人深刻的震撼,他从此在心里埋下一粒梦想的种子,它叫,摄影师。
十六岁,他自由了,离开那个熟悉的孤儿院。要想当摄影师,就先要有一台相机。找工作是迫在眉睫了。没学历没背景,连父母也没有的他,找工作甚是艰难。他也没有期望过自己的工作能有多优越舒服,脏累他也可以忍受,他只求自己能养活自己。很多次求职,也被拒绝了很多次,生活总有办法把人折磨疯狂,却又让你不得一天一天度过。
一次,他去应聘低级的水电工。但没有接触过专业知识的他,莫说培训,就连从业资格证都没听说过。他被工地包工头赶出去,一边还要说着对不起。道歉是家常便饭的事,他不在意,但令人愤怒的是包工头一边赶人一边骂他:“连证都没有,还想做什么工作。乞丐的样子,要饭的东西,给你饭算可怜你了,还来应聘,浪费我时间。想找饭吃滚远点……”
男人站在紧闭的门前,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很皱,有点灰,有点黑;裤子七分场,有点短,是他13岁时孤儿院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天他为有新裤子而暗暗开心很久。鞋子的边边已经裂开,雨天会进水,但还是能穿。
乞丐?那些人怎么能这样说话!男人的心灵本来就孤僻脆弱,再加上年轻气盛,怒火一下子没控制住,狠狠地手脚并用捶打眼前的铁门,死命地,没有退路的。最后他双手鲜血直流,眼睛通红得像一只发狂崩溃的狮子,被工地的壮士像蚂蚁一样拎离,扔在几百米远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伤口,他的血,就像那个战争里跌倒的小孩。
男人绝望,心中掠过种种片段,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当时他就在想,老天爷也许本没打算创造他,所以才没有将平等分给他。死,他倒没想过,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当穷途末路时,死不过就是时间的事情,不用想它也会来临,想想都觉得无聊。脑袋一片空白的男人就这样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好像在等死,又好像等着什么,等着有一样足以让他再次站起的事物。等来的,却是老天的嘲笑,倾盆大雨。他倒下的那一刻,心里的世界也到了尽头。
如果他醒来,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洁白的房间,是他从未踏入过的领域。身边的护士诧异,但还是善良地解释说这里是医院。这个他听过,孤儿院的阿姨的女儿就在医院工作,人人都叫她们白衣天使,阿姨说起她女儿时满脸笑容,柔和又灿烂。无意识地,他说出这四个字。
“呵呵,原来你知道白衣天使啊。对啊,我们就是白衣天使,护士。”女孩笑得甜美,充满朝气,与自己不同。
男人虽然孤僻别扭又脆弱,不希望也不稀罕别人的同情,但这些从来就不在爱情前成立。人总渴望被爱,阳光少女与孤僻少年,也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了。一来二去,两人也走在一起。少女成了男人心坎里的宝贝,白衣飘飘,笑语盈盈。
生涩如他,连生活经历也少,更莫说恋爱了。换作别人,也许会掏心掏肺地对待一段难得的爱情。但偏偏男人是一个孤儿,奉献与毫无保留这些行为从没有人教过,只有生活,生活教会他如何逃避伤害与独自疗伤。
女孩的昵称是沙猪,还是男人起的,女孩不忿,也给男人起了“耗子”这个花名,恶心的昵称却浸透他们的每个日日夜夜。
女孩很好,她很喜欢这个愣头青,尽管敏感脆弱,她依然愿意与他一生。女孩为他奉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甚至运用了她毕生的人脉,为他找了一份工作,不体面,不舒适,但男人依旧感激。女孩知道他的梦想,还特地存了三个月工资,为他买了一部相机,很普通,但却让男人瞬时落泪,温暖之流淌过心窝。他无法抓住,只能用每一寸心记住,每一寸肌肤感受,叫温暖的东西。他很害怕,自己一生的运气都在此刻用光,同时自卑与敏感也涌出。相机的第一张照片,是他们的合照,唯一的一张合照,也是相册最后一张照片。看见女孩每次的付出,男孩总觉得承受不起,配不起。所以,每次都表情淡淡,希望下次,女孩不会再付出如此多,多得让她自惭形愧。
男人在心底默默感激与珍惜,但他不懂表达心内的快要爆炸的满足与温暖。一天,女孩忽然发怒,为什么不上进点,为什么只是一个打杂工,这些也算了,为什么不说爱她,为什么从他脸上只看到淡漠。男孩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孩,满心的温暖瞬时变成刀刃,割伤他的心,他的情。他很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明白,女孩是知道自己的过往,此刻说的都是气话。
理解是一回事,被心爱的人狠狠插上一刀也会撕心裂肺地疼,尽管无意。他连自卫也做不到,任由心里淌血。也想说些什么,希望能止住女孩倾泻的泪,最后,无果。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哭着跑了。
之后几天,他有想过去找她,尽自己最大能力哄她。难道老天爷给他的唯一宝贝就此收回,此生的运气终于花光?他不愿。但是,还没等他组织好一段段从未说过的情话,却等来了一段消息:女孩辞职了,离开了,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是由女孩的一个闺密处听到的。男人如五雷轰顶,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连追回心爱的宝贝的资本,都没有。想问人借钱,却无人肯对一个落魄的打杂工伸出援手。
原来,一切皆迟。
闺密安慰男人,说事情是因为女孩与他交往的事情被她的父母知道。乖乖女承受不住逼问,把男人的底细托出,然后就遭到父母的强烈要求,与他分手,并不再相见。平常人家,怎会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男人?更何况是个孤儿,品性也不能保证。承受了压力的女孩也不敢向男人倾诉,仍坚持自己的意愿,跟他走下去。她以为她足够坚强,男人的冷漠却一次次的动摇她的坚持,最后才会失控。在家被父母门禁,等待着男人的安慰,一句也好,却一天天地失望,以泪洗脸。最终,女人的心折磨耗尽,渐渐冷却。答应了父母安排的相亲。然后,藏起唯一的爱,出城,远嫁。
最后,闺密拿出一封信,是女孩写的。男人双手接过,放置在心窝处的内口袋。信,在夜深人静时被拆开,写道:
我一直相信,你能实现梦想。我会等待你出版的相册。还有,自己照顾好自己。
男人落泪一夜。明晨,背起背包,为了梦想而启程。
开始的过程艰难得让人辛酸,打杂已经是舒服的工作,搬搬抬抬,捡垃圾,耕田,什么事都要做,才能凑齐路费,再次上路。但也因为路上的风景,人情,曾经的情殇也会渐渐沉淀。豁达的胸怀与心灵使他更加有魅力。
如今,他仍在路上。
小格眼泪满眶,女孩总会为爱情故事而感动,无论悲喜。听完男人娓娓道来的故事,难以想象,他就是故事里的主角,小格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崇拜。男人吃不消小格热情的目光,连忙摆手,掩额,尴尬地转头逃避。瑶姐笑出了声,小格也哈哈大笑,终于相信他是那个男主角了。男人被笑得忍不住拉下老脸:“我说了这么悲伤又动听的故事,你们也该给点奖励吧。得了吧,就免了这杯曼特宁咖啡钱吧……”“想得美!”小格立刻拒绝。
日厢中是一室暖阳。
“爱喝曼特宁?”瑶姐接过话头。
“独爱。”男人摸着杯边,微垂的眸光陷入杯中黑色的液体。“它的苦,是再多的糖与奶都掩盖不了,却透着阳光的味道,足以让我在清醒中沉沦。”无人能一探他此刻的眼神。瑶姐带着小格,悄悄地退下,独留他一人留在日厢。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步出包厢,脸上的神情一如初见,柔和中带着沧桑。
他问瑶姐,可不可以进入庭院照相。瑶姐点点头算是答应。
男人拿着相机,不断比划,快门一直没有摁下。许久,他只拍下几棵光秃秃的绿玉树。
“小弟不才,难以拍下美景。”男人有些羞愧。
“没有的事,只庭院意境欠佳。”瑶姐也谦虚回应。两人双双走出庭院。
咖啡台前,男人放下钱,对两位小姐点点头,算是道别。瑶姐把钱推回去,男人不明就里。
“如果你愿意,我允许你用一张自己的得意之作来抵这杯咖啡钱。我想,你的作品价值比得上这杯咖啡。”瑶姐斜倚咖啡台,玉手在桌面上轻敲。
男人愣了,随即大笑,眼里看向瑶姐的神情充满敬意与感激。
“还得加上你的感受和亲笔签名!”小格补充,“我们会挂在常青树上。”
“好。当作是你借庭院给我照相的费用。”男人翻了翻相册,抽出一张,拿起桌上的笔,刷刷刷地写下话语,背上背包就往外走,头不曾回望。
男人走后,小格终于忍不住,嘤嘤地趴在瑶姐的肩头哭起来。瑶姐心中也不舒畅,只是望着男人远去的路,无限感伤。
阿莫进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吓得他以为店里出现什么事。听完小格的叙述后,两眼一白:“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原来只是儿女情长。”当他知道瑶姐没收咖啡钱时,更是破口大骂:“两个蠢蛋,白请人家喝咖啡!到底还要不要赚钱啊!抽资,不管了,这个世界反了。”
小格顿时为男人抱不平:“咒你以后的老婆跟人跑路!没点同情心!不就一咖啡钱,你还舍不得?人家以后出名,还怕那张照片不值你那么咖啡钱?”
“你出啊,那么本事……”阿莫也被小格起气到了。常青树上,多了一张照片摇荡。
照片,是老人牵手,桥上孤影那张。翻到背后,工工整整地写着一排字:
沙猪
我在路上,我仍然行走着。
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