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情史稗记之双姝》陆曼

131、兰陵王·似梦里

　　金天眷二年，上京路，会宁府。

　　宗隽入狱已有足足一日，他知道皇帝已等不及要杀自己。他也等不及了，却是因为她没有来。垂头在地上坐着，他不敢去想她接下来的路。

　　忽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听到她正柔柔地唤着自己。

　　“宗隽，夫君，我来看你。”

　　蓦然抬首，她的清丽素颜，于狱中不明的火光之中时而闪现，时而明灭。

　　“串珠！你，还好吗？！”

　　宁福冲他默默笑着，一双白嫩的手从铁栅的缝隙中伸进去抚摸宗隽刚毅的五官，很仔细，很用心。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年近四十的宗隽突然哭了。

　　他记得十六年前父亲死时、十二年前兄长宗望死时，他也曾哭的这般伤心。这一次，是为自己，也是为她。

　　宁福将自己娇小的身躯贴近铁栅，她努力着，终于吻上了他的唇，而后，她开心的笑了，满意的笑。

　　靖康二年，初春，宁福十三岁，宗隽二十五岁。

　　他骑着高头大马等在汴京皇城的宫门之外，他得意地与人交谈着，大家都轻松地等待整个宋国最高贵也是最落魄的一批俘虏走出这华美的宫墙。

　　“万户，听说被宋帝送去侍奉宗望元帅的那个帝姬长的比长白山中的春花还要美，她的那些姐妹们一定也很不错。万户是咱们大金女子的心中情郎，您应该把她们中最好的那个给挑走啊！哈哈。”

　　宗隽随意听着他们的说笑，视线注意到宫道的尽头走过来一队人，他们的穿戴无不精美，形容却都是绝望。

　　他眯起双目，发觉无论是赵佶的嫔妃或是女儿，她们都美的不可方物。心中一动，他按别人所说开始在她们之中寻找最好的那一个。

　　很快，他找到了，那是一个十六岁的粉衣女子，正走在一个十分俊逸的男人身旁，她的眼旁，有一颗红艳的痣。这样的一个绝代佳人，极易挑动任何男人的心。她似在说着什么，男人却并不理会，似乎还呵斥了她。

　　她双眉一直紧锁着，宗隽对她失去了兴趣。因为她和其他苦着脸的女人们，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接着，宁福便出现了。不止是宗隽，就连其他的金军大概也都没有想到，俘虏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

　　与别人的素颜不同，她那日化了精致的妆，满头灿烂珠翠，上好的江南丝绸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躯体。

　　宗隽能看出她的年纪至多不过二七，但是那种尚属青涩的诱惑，却是每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她手中抱了一个年幼的女孩，女孩正在嚎啕大哭。她一直冲孩子明媚笑着，还晃动手中的一把镶金小鼓去逗孩子发笑。

　　二人的距离渐近，她自然发现了一旁的宗隽看自己的那种渴望眼神。凝望着他，她忽然对他展露璀璨笑容。

　　宗隽莫名失态，他伸手想要去挽住她的手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她却继续随着队伍缓缓地前行。

　　押送他们前去斋宫，一路上，宗隽努力寻找着她，可惜宋人实在太多，她的身影不知被谁给掩盖住了。待向宗翰元帅复命之后，宗隽在营中到处地打听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宁福，闺名‘串珠’。

　　第二晚带军巡夜时，他幸运地遇到了她，却发现她竟然在哭。当她也抬起头看到了他时，她的泪颜让他无端地心痛。女人的泪，天生便是男人的克星。

　　宁福凑近向他低诉，少女温热的香甜气息在那个微寒的春夜挑逗着他的欲/望。

　　“官人，有人想轻薄于我。”

　　一句话，彻底地抓住了宗隽的心，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因为，他已决定，她将是他的。他将她抱入了自己帐中，她曾有一时的惊慌和羞怯，却被他一阵缠绵的吻给抵消。

　　“我们已是你们的俘虏，我不怕失身于你，唯一怕的，是你负我。”

　　一个挺身，宗隽真正的占有了宁福，因为那破/身的疼痛，她双眸立时含泪，他将唇抵在了她的心口，将要去温暖她的心。

　　他清楚是自己和国人使她沦落至此，可他不过是在奉旨行事。弱者，总要亡于强者之手。但是在心底里，铁汉亦有柔情时，只为她这等无辜的亡国女子。

　　“我叫‘完颜宗隽’，你记住，我不会负你，我会永远照顾你。”

　　一诺十年，但分别就在眼前，破誓也在眼前。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宁福轻声对他说：“宗隽，你说过，你会照顾我，如今你就要死了，那谁来照顾我呢？是你的皇帝侄儿？还是你的哪一个兄弟？”

　　宗隽的心再次为自己给她造成的不幸而痛，他歉意道：“对不起，串珠，对不起。”

　　宁福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再次满意地笑了。

　　“你不必对不起。宗隽，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常去府中叫卖东西的挑担货郎？你知不知道，他来自宋土，他的主人名叫‘赵构’。”

　　宗隽愕然，片刻间脑中空白一片。宁福则是闭目而笑，一串晶莹泪珠却悄然滑落。落入宗隽的眼帘，他开始疑惑。

　　“串珠，你。。。赵构派人潜入大金接近你。。。。。为的是。。。”

　　“我哥哥他自然是为报仇啊。靖康耻，哪个宋人会忘？”

　　“那封指证我私通赵构的信是你写的？！”

　　“夫君，你可真是聪明啊，是我亲笔所写。唉，其实，如果你和宗磐不常常上疏要求与大宋停战、和议的话，我想，完颜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信了你会叛金。实在要多谢你。”

　　猝不及防，宗隽的长臂伸出了铁栅，布满厚茧的一只大手攉住了宁福那雪白的纤颈。就在昨夜的烛光下，这只手还曾抚遍她柔嫩的全身，向她诉说着他对她的不休渴望。

　　“为什么会是你害我？！”

　　他其实并没有用力，分毫都没有。她却并不躲开，仿佛是希望他能就此将自己杀死。面对她的坦然等死，宗隽却茫然了，他蹲在地上，开始抱头痛哭。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宁福所害。怪不得，那字迹竟与自己的亲笔一丝不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她！脑海中，宗磐昔日的一句戏言忽然忆起：小心被宋女迷惑了。

　　他真的被她迷惑了，被她骗至必死的地步，该如何自救？若不是心为她沦陷，又何至今日之地！

　　铁栅之外，宁福也蹲下了，她开口对宗隽说话，语气再平静不过。

　　“你曾问过我，我有没有喜欢过别的人。我对你说我喜欢过，那是我们宋国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可是，我却从不曾与他对面相看，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我只能藏身在那赤色宫墙之后悄悄地看他一眼。

　　时至今日，那天的他依然会让我心动。很可惜啊，现在的他，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变了什么样子。我只是在等着，等着哪一天我可以亲眼再看一看那年春光柳荫之下的男人。”

　　说罢，宁福起身欲走，宗隽绝望问道：“他是谁？！只因为你从不曾爱过我，所以你肯狠心来杀我？”

　　不，宁福心想，他已无关紧要，我其实早已忘记了他的样子，不过是因为血缘使然，让我偶尔还能记起他那个需要避讳的名字。然而，却比不得另一个名字，那般深刻。

　　初遇时，你便是我的‘猎物’，我对你是故意引诱，一步步地，施展我为国报仇的计划。可是，你却同样也让我开始步步沦陷。

　　虽十年为你做妾，可你府中无妻，独我一人，你对我的深厚情谊，我心中通明。待字闺中时心中所求的那个驸马，最好不过如你。

　　我很想爱你，宗隽，可是我不敢爱，因为你我的身份。你是金太祖的儿子，我是宋国帝姬。靖康一难，你们金国毁我大宋家国，给我国人以莫大耻辱。

　　我若爱你，对得起谁？

　　“我会记得你，很感谢你被我骗了十年。你我就此别过了，完颜宗隽。”

　　“串珠！最后再为我歌一曲吧！当是你为我而唱的挽歌！”

　　宗隽望着宁福移步离开，接着，冰冷的牢狱里，响起了女人的哀愁歌声。

　　柳阴直

　　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

　　拂水飘绵送行色

　　登临望故国

　　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

　　年去岁来

　　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

　　又酒趁哀弦

　　灯照离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箭风快

　　半篙波暖

　　回头迢递便数驿

　　望人在天北

　　凄恻

　　恨堆积

　　渐别浦萦回

　　津堠岑寂

　　斜阳冉冉春无极

　　念月榭携手

　　露桥闻笛

　　沉思前事

　　似梦里

　　泪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