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宁尘》叶海樱

36、第三十五章

　　再次见到他。仍是在四王府空阔的院子里。但不一样了。彼时，她满心迷惘，难懂他，惧他，虽有阿公阿婆相陪，也不见能安心。此时，她只想寻得阿公阿婆，这一面的他已是生疏，而身边有一个人，自进了城门便不曾放开她的手。
　　她望着缓缓踱出屋来的人浅浅微笑。

　　再见她的那一刻，心里有了久旱甘霖般的松懈感，看到她一旁那个人，顿时化生满心尖锐的疲惫。
　　步衍看着她，看着依旧的笑颜，清亮的眼眸，还有袖下被拉握住的手，长久以来的寻找忽然有了结果，却像自寻刀锋撞上去一般可笑而伤人。

　　竹雨微轻轻颔首，“好久未见。”语气多么平静，对面那人心中就多么的风起云涌。
　　压抑着，拳头在袖下铁紧，步衍盯住她，无语。
　　“那回，你可伤了？”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她昏迷之前，曾看到他从远处冲了过来。若是为她，她不能不感激。几次救了她，帮了她，这恩情要记一辈子的。
　　只是她的几个字，心头滑过急促的暖流，步衍的气息有些不稳。
　　这是，关心吗？眼前，交握的那两只手紧了紧。
　　压下心头顿生的不平气息，眼神深邃得探寻不清，步衍一贯清厉的声音有些压紧：“你终于晓得回来了。”
　　他的眸太深，他的脸庞紧绷，竹雨微垂下头继续道：“不知阿公阿婆还在府上？”
　　前方传来气势凌盛的脚步声。反应过来时，宁尘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已把自己带着退后了三尺远。而刚刚站的地方，此刻站着那个一袭华贵青袍的男人。

　　眼神自始至终只盯着她一人，步衍沉声吩咐：“过来。”
　　竹雨微抬头看他，那个人的表情此刻已是冷肃，甚至冷峻。
　　是那日荷花池畔以后她从此陌生的一个人。不是她曾经不懂却安心的那个人。这样的他，与她有太多不可能的也不愿去想的牵扯。

　　轻轻动作，想要从他手心里脱开手上前去，明显感觉到宁尘施在手上不容挣开的坚定力道。于是站在原地，重复问道：“想问四王爷，我阿公阿婆是否还在府上？”

　　深冷的眸紧紧瞪着自方才起就不曾分开的两人，目光一寸寸移到旁边那人身上。
　　仍是那种样子，一身单调白衣，直身默立，一语不言。只是昔时不可一世又漠不关心的飘渺如烟的神色，此刻却分分明明全然印刻在身边女子的身上。
　　那是与飘渺不定仿若两极的深刻和专注。
　　他知道他在看什么。
　　甚至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刻，他们所思，心之所系，是一人。
　　灵仙公子。
　　师兄。
　　江湖行医。
　　是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出尘卓绝的容貌，浑然天成的气度，但，他的，怎能任凭一个无冕的神仙掠去。纵是神仙，在这混然尘世，也怕单纯到不中用。
　　“这位公子——”步衍幽幽开口，气息深稳，“对本王不介绍一下，不好吧？”
　　竹雨微不语。听得出来，他语气还算是和气，却故意透着扩张的风云暗涌。
　　宁尘仿佛没有听到。他只是垂下头，静静望着身边的人，等来她抬头的一瞥，立马染上一朵微笑来。
　　第二次。他不放他在眼里么？
　　神色黯淡了，双目漆黑得如同皇宫的密道。

　　再是一掠，飞身近前，这一次，那个男人没有躲开，只是单手搂住了女子的腰。
　　他站在一袭白衣面前，目光灼灼，执意等面前的人抬头。铁石般的拳头却在身后满是坚硬棱角地握得紧紧。

　　等。
　　宁尘终于抬头，仿佛无心，眉目清朗平静，却幽然遽深。
　　面前这个人，是在执意要一个答案吧。

　　对视之时，期待的答案在目光交汇间更不分明。他所有强势的傲气都被他深潭般的眼眸吸个无踪彻底，他所有拒绝的漠然都在他燃烧的眉目间蒸腾殆尽。

　　目光对视半晌，久到步衍开始觉得面前人的目光不是对峙更像是端详，宁尘终于开口，是道：“回金散蛊。”
　　“什么？”步衍定定盯住他，不想放过他口中的一个字。
　　宁尘却忽又垂头，对上竹雨微同样不解的目光，静静解释：“异域蛊术。蛊主死，则中术之人不复生。”
　　“什么？”眉头紧皱，步衍明白什么，却不想懂那答案。
　　“你是说……他……中了蛊术？”竹雨微仍是不能完全明晓。宁尘却再不做解释，握住她的手，手指缓慢在她掌心里摩挲。
　　手忽然伸过来。宁尘也在同时带着身边的人飞退两步。
　　步衍的手僵直在空中，直直地抓过来，却在虚空中垂落。

　　宁尘置身事外，步衍不知神思，竹雨微看着不远处目光黯淡如浇水灰堆的人，瞬间的落寞让华锦紫袍也黯淡成灰。
　　“解得了吗？”竹雨微询问地抬头，面有忧色。
　　高处不胜寒，他这样的人，风光无限，却时时有人在想要他的命。
　　他的命运若这样，不应该。

　　宁尘望着她，答了她的话，只一字：“不。”
　　竹雨微回头看着那个神色已经勉强恢复，目光却冷冰沉寒的人，眸光不由轻颤。
　　他已不能救得过来了么？
　　即使她如今惧他陌生，忧他厉狠，当初他的好，她不会遗忘，他是个好人，不该就这么被别人摆布。

　　用了力，挣脱宁尘圈住的手，几步想要上前，为他把脉问诊。
　　走上前刚一步，腰身已被身后的人圈好拉住，她就又忽的贴上他的怀里。
　　竹雨微低头看看拉住自己的手，紧紧的，宁尘在动气。

　　步衍冷冷看着这一切，忽然轻声笑，话语说的却有了从未掺杂过的荒凉：“呵，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至于么！”

　　“我为他医诊，如此而已，不用忧心。”竹雨微不回头，解释道。
　　“不。”头顶传来淡淡的话短促，甚是坚决。
　　“宁尘——”想要开口问询的声音被渐渐清晰的熟悉的脚步声打断。
　　静静等待。果然，在空阔的院墙拐角，走来的是阿公和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