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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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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女儿的生日晚宴,绮罗又是宛青特特邀了来的,李汉年也不便多去招惹,只照了个面寒暄几句便借了缘故避了出去,留下绮罗一时倒无人过问,好在她本是个懒得多事的,自取了一盏香茶笼在手里,慢慢地踱了开去。
满屋子里都是与自己相若的年轻人,唱片也开得很大声,极是热闹。绮罗只觉得浑身都热,额上密密地沁出细汗,也不是没有上前搭讪献媚的,都教她不动声色地支使开去,眼见又有人轻佻微笑着朝自己走来,绮罗忙闪身退开,可巧身后便是楼梯,上得二楼,果然清静不少,她暗自吁了口气,方才腾出空来找手帕子擦汗。
忽然有人脆生生地道:“下面很热么?”绮罗不曾防备,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儿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月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银色的白边儿,煞是好看。那女孩却浑然不觉,鼓着脸看向她,正是宛青。
绮罗并未想到她这么爱热闹的人竟会在僻静的二楼躲着,怔了怔道:“是啊,热的紧,就避出来了。”
宛青便回过身去,半日,方才装作很不在意地轻轻嘟噜了一句什么,绮罗并未听真,只得一面走到她身边,一面迟疑问道:“你说什么?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宛青别过脸去气鼓鼓地道:“不是跟你说,难道跟鬼说……我……我那天……”她嗫嚅了半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绮罗越听越糊涂,不好问又不好走的,只得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对望。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宛青一副大不了豁出去的样子哽出最后几个字:“那天的事,我不该说那些话,我,我心里并没有真的那样想……对不起!”
绮罗抿紧了嘴,却掩不住眼里流出的笑意,渐渐在脸上漫开。宛青瞧得心烦,扭身道:“你想笑便笑好了,真是!”忽觉手上一暖,却是绮罗拉住了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什么那天?什么那些话?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宛青心中大喜,转脸看去,淡淡的清辉映在她的脸上,衬着那促狭而善意的笑,有一点媚有一点娇,竟是美不可言。当下便也笑了起来道:“正是呢,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当下反手拉了她道:“今儿我生日,咱们别在这里挨冻,下去吃东西。”
一语未了,便听得有人笑道:“我说怎么四下里都找不到,原来躲到上头来说体己话儿了。”
宛青放开绮罗笑道:“亏你好意思说,我也满屋子找你来,只是不见,现下巴巴的赶了来,哪里是为了听我们的‘体己话’,只怕是你自己有一肚子‘体己话’要……”她转转晶亮的眸子,忍笑缓缓道:“要慢——慢——儿——地说吧。”
她一行说,一行便往楼下跑了,锦鹏只是笑着摇头,从楼梯上探下身子喊道:“你只顾嘴里伶牙俐齿地,仔细脚下绊了,跌你一跤才好呢。”
绮罗倒没想着今天能在这儿碰上锦鹏,又被宛青那么一打趣,更是羞不可抑,脸上一片酡红,只管倚着栏杆垂首咬唇。锦鹏回过头来,拉了她的手道:“冷不冷?要不要把你的披肩拿上来?”绮罗还未答话,楼梯便一阵噔噔地响,两人忙不迭地放开手,转脸看时,只见宛青探头道:“绮罗,你可会骑马?明日我带你去马场玩好不?”说完便吐吐舌头溜了开去,绮罗慌忙答应着,宛青已去得不见人影了,这里还尤自脸红得如同醉熟的虾。锦鹏看得又是笑又是爱,不禁将她紧紧搂着,只喊得一声:“绮罗”,便深深吻了下去。
宛青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梯下蹦,心里眼里都是一片模糊,冷不防脚下一歪,还来不及叫出声,那一点子钻心的痛早已浸入脏腑,她死咬着唇,一头冷汗地扶着栏杆坐下来,脚微微挪开,又是大痛,只是眼下也不知道心和脚哪个伤得更甚一些,只觉得楼上那个女子是见不得的,每一次见,都会更加将自己比下去,更加叫自己感到绝望。她不想爱,却更加恨不起来,那样的女子……她慢慢地蜷起身子,将头埋在臂弯里,慢慢地想着,也许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起锦鹏吧。
远处一个脚步声渐近,有人来了,她警觉地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拭去了脸上的湿意,那人已经走近了,看见她诧异地问:“咦,怎么今天的寿星公躲到这里来了?”
宛青勉强笑道:“我不小心崴了脚了。宝华,扶我下去厅里坐着吧。”
宝华便搀起她,轻笑道:“让你一天到晚野马似的不消停,可报应了吧!”
宛青嗔道:“你少废话,今儿不是红袖也来了?你不陪着她,一个人往这边来干吗?”
宝华脸上神色微变,却又立刻没事人一样道:“我来找锦鹏说句话,下人说他往二楼去了。”
宛青便道:“是啊,在跟绮罗说话呢,你这会子可别去凑趣,还是等一等吧。”
宝华已将她扶回了厅里,往沙发上一放,回头便走,只说:“我的事儿比较急。”
锦鹏与绮罗正絮絮地说着话,因那位韩专员要回南京去,李汉年便差锦鹏跟了一道,顺便到南京也办点子事,来回三四天的功夫,绮罗便嘱咐道:“衣服要带齐,自己看着冷热要记得添减。”又说:“在外面凉的东西不许乱吃,回头坏了肚子不是顽的。”再想一想仍旧不放心,“路上要警醒些,火车上最乱的,身边东西不要丢了……”锦鹏好笑道:“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孩子,哪里至于这么不牢靠了?”
绮罗道:“可是的,你既不是小孩子,前儿街上干么还跟我抢栗子吃?也不知道羞……”话还未完,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终于细不可闻,只听得到些微几声细喘。
宝华站在楼梯半中央,黑暗中四下无声,他们两个的话一字一句都送入耳中,不觉手里攥成了拳,满是湿汗,他猛地摔了一下头,放重了脚步一面上楼一面喊道:“锦鹏,你可在上面?”
锦鹏放开绮罗,皱眉道:“原说这里清净,却原来比集市差不了多少。”
绮罗嗤地一笑,离他远些站定,方才道:“还不快答应着,莫不是找你有事?”
锦鹏还未开言,宝华便已上来了,看见他两个便拍手道:“可叫我拿着了,你们倒有这个闲心,我们寿星公刚崴了脚,在下头嚷疼呢。”
两个人听了都一惊,绮罗便皱眉向锦鹏抱怨道:“都是你的乌鸦嘴,好好儿的,这可怎么说。”说着便抽身下楼要去看看,锦鹏抬脚便跟着下去,不妨被宝华拉住,道:“锦鹏你站一站,有事儿找你呢。”
锦鹏只得停住听他说是何事,宝华却只是望着他笑,并不开口。锦鹏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被他拍着肩笑嘻嘻地道:“谭兄好手段啊,绮罗既对你如此青眼有加,想必是好事近了吧。”
锦鹏正色道:“我思忖着赎了她出来,可没打算委屈她在那地方呆一辈子。”
宝华诧异道:“你还动了真心思了?不过是个……”
话未完,锦鹏便一声断喝:“说什么呢!还是兄弟不是!”宝华那半截子话便咽了下去,只笑道:“好好,是我说错话,不过老实说,绮罗这般容貌人才,跟了你……啧啧,亏了!”
锦鹏忍不住笑起来,捶他道:“什么亏了,哪里亏了!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依我说,红袖那样儿跟了你,才真叫委屈呢……什么时候接她出来?”
宝华苦笑道:“家里还有个老太尊呢,哪里这么容易。”
锦鹏安慰道:“那也只得慢慢筹划罢了。”又迟疑一回,终究忍不住道:“宝华,我跟绮罗的事,你心里……”
宝华不待他说完便哈哈一笑掩了过去,只道:“还是兄弟不是?将来这生分的话,一概不许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