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16、第二章 并蒂生勿相争

　　雪千说，“从小，便什么都是我让着你，这次，你可不可以也让我一回？”

　　我说，“好的啊。”

　　以前师父常常教导我们，小情小爱什么的，虽重要，却也不重要，若是你心中有更深的牵挂，那么放弃那些情啊爱啊，你也不会死去活来。师父还常常以身作则，日日见着弄尘师父，情深意眼去，泰然若无回。以前我总跟在师父后面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弄成师父你喜欢她，师父总是大义凛然的告诉我四个字，拯救苍生！

　　我是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大志，也不明白拯救苍生跟情啊爱啊有什么关系！可世上总有些事，你不得不忘记那些情啊爱啊。

　　潜心研究些造福世人之术，也不是件坏事。

　　桃华抱着一摞卷书给我，说是从解连阁，从白玘，从良弓那找来的古老卷，说的都是如何将寄生之物与灵体分离的事例。桃华还不知道魔疫种子的事，只道我是在蜉蝣水洞被吓的总觉得身子里有东西。

　　紫昏这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想来插一脚，才从朝如故手底下生过来，就又开始肆无忌惮了，追着桃华问我究竟要这些卷书做什么。桃华顾虑着我与她的过节，也没说什么。

　　问不到桃华，她便来问我，“你心头又在打什么恶主意？你也看不惯君上与金雪千吧，不如我俩联手，你将你的计划说来听听，我负责去实行，怎么样？”

　　说着向我挑挑眉，双眼炯炯发着光，我好笑的指开她的脑袋，“我要放虫子去咬雪千，那种虫子不恶心，不血腥，还得咬得人开心，你去给我找几只这种虫子来啊。”

　　紫昏还当真犯起了疑惑，“有这种虫子？”

　　我笑着摇摇头翻开卷书，不理她。忽瞥见门外一熟悉的身影行来，正想着起身来，哪知紫昏比我还迅速，闪身至门口，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地掩上，一脸被惊吓的样子。

　　“君上还真是挑着时候来，容我先躲躲！”说着跑进里屋，这瞧瞧那瞅瞅，俯身掀开榻锦想钻进去，被桃华一把拉住，我叹了口气，真是逼急了仙也癫狂。桃华指了指上面，紫昏终于略有所悟，拔脚跃上梁顶。

　　朝如故这时敲门，我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开时，桃华已将门打开。朝如故一进来就盯着我，眉头紧蹙着，眼带怨气，像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这般，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眉心，却被他一把握住。

　　“你不能走！雪千都与我说了，你要离开双生城是不是？”他忽然一下将我揉进怀中，“不要走，我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世上我想要去在乎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你究竟将我放在哪里了？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不想我难过，你若走了，我会难过的想杀人。”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吓到，他从未与我说过这般强烈的情话，一遍遍激起我心间的露滴，我缓缓用力将他推开，镇定的笑着。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走的，你的事情我都还没有好好的解决，我怎么会回去呢？”

　　桃华在一旁淡定的呆着，倒是让我有些不自在，我略过朝如故十分不淡定的神情，忙又说，“桃华姐，你帮我收一收这些卷书，你们君上看着该是不大合礼的。”

　　朝如故一扫那些卷书，愁眉又紧，却忽然说起别的事来。

　　“你在意我与雪千得紧吧。我以为你们外面的女子不会在意的，你们外面的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么，怎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我不难过，事事做的也都是在关心我，却不愿意接受我与其他女子的露水之欢？好，既你介怀，我便不再见雪千了，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愚钝做的错事？”

　　我顿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若他不是我念着，纠结着的人，我真想扇他两个耳光。而事实是，我真的打了他一个刮子，力道重的连紫昏都被震下梁子，而朝如故纹丝未动，只白皙的脸面映出道嫩红的五指印。

　　我的喉咙有些梗塞，“你是不是觉得，雪千与我的五千露水心都是不会动的？没有感知的？用刀尖刺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也是死不了的？”

　　朝如故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欲伸手，我猛地拍掉，原来我恨朝如故。师父总说恨一个人又不能使自己高兴，还要把一个不好的人记在心头，费心费神，委实不是件厚道的差事儿。我一直想将自己装得跟个圣人一样，凡事不计较，慈悲为怀，但我终究不是圣人。

　　“你不要再来见我了，等我找到法子，我自会去见你，这之前，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只要不出现，不相见，这样，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好好的。

　　许是觉得屋子里有些僵持，紫昏弱弱对着朝如故说了句，“君上，既你都不介怀她们两人，不如将我一起收下吧……”

　　朝如故如若未闻，暗自敛了眸，转身而去，他落落的身影忽的让我心间一疼，有一股他说什么我都答应的冲动，可我终究没有动。

　　终究没有动，不是一直没有动，若我一直没有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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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如故说他不再见雪千，我没有想到那会是真的。

　　雪千特意做了饭食，端去解连阁，听说朝如故一直在那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以前在山上，被罚的时候常常饿的眼冒星星，那般滋味我怎么都忘不了，如今朝如故也饿着，他会不会也饿的冒星星了？

　　于是我打着好奇的借口也去了解连阁，撞见了站在门口徘徊的雪千。

　　她见到我如以往般对我笑，走近我却不是说的亲近话，连玩笑话也不是。

　　“你想好了，要走了吗？”她绕到我身侧，在我耳畔低语，“你不必来跟如故道别了，你是想，他记住你几分？”

　　我恍然呆滞。

　　“水千，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去北后山那回，你问我，怎不叫你姐姐？现在我叫你姐姐，你应不应我？”

　　人在世上，总有那么多的贪念，我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我本该一心一意心里只有魔疫种子的事，我想回雪千的话，却不知怎么应她。

　　她绕到我背后，说着只有我听得到的话，卑微至极的话。

　　“姐姐，是我先遇见朝如故的，是我先爱上朝如故的，是我先得到朝如故的爱的。姐姐，你记不记得，你明明不喜欢朝如故的，你明明还骂他死人妖，你明明嫌弃他长你几千万岁。”

　　“姐姐，我可以为你去死，你能吗？”

　　我来不及思索，她猛地将我推进莲池之中，本就梗塞的喉又被呛进几口污水，顿时呼吸不上，要死去的感觉，却清楚的听到雪千的声音。

　　“姐姐，不要挣扎了，你就这样死去吧，不会痛苦太久的。以前总是我听着你的话，这回，你可不可以也听我一回！”

　　万分惊意，却抵不过雪千给我的憾力，雪千怎么变了！她真的还是我的雪千吗？若我早些发现她的变化，我是不是就能阻止，她要我死，却将血染到自己身上，她那样厌脏的人，我怎么会让她变脏了？

　　我快没有呼吸的时候，被人救了上岸，那时朝如故将我平在地上，不停朝我的嘴里吹着气，我本内疚的要死的心又回复了意识，雪千看着我们，指尖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掐的手心都冒出了血，眼里眉间全是恨。

　　我无力地躺在朝如故的怀里，瞧见他面色惨白，不知是饿的，还是急的。他湿漉漉的发不停坠下水珠，跟泪似的，我很没志气的，又动摇了。

　　人世间最悲伤的一件事就是，你恨了一个人，又发现，你根本恨他不起来。你爱他，他做什么，你都想原谅他，你等的，只是一个他给你的理由，你若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你便什么也不管就扑进他怀中，你若觉得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可你还是原谅他了，那就表示，你在情爱里边，把自己变得跟尘埃似的。

　　尘埃，谁会去理会一粒尘埃的欢喜哀愁……

　　我想推开朝如故来着，却怎么也推不开，他将我揽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

　　“你是不是，怎样都不会原谅我……”

　　他说这句话时，明明不该抱着我，这样，未免奇怪。

　　我咳了几下，“我原谅你就是了，你放开我吧。我要回女几阁了。”

　　朝如故显然不信我这敷衍之话，将我抱得更紧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没有办法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你原谅我！”他慌得像个无助的孩童，也慌得我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又道，“你要回女几阁，我送你回去，我送你回去。”

　　他将我横抱起，越过雪千，未看她一眼。雪千哀伤的神色实在噬人，我不想由他抱着，我想我的雪千变回来，我的雪千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该，天真无邪，无忧无愁，喜时说我惨不人道的坏话，哀时扑进我的怀里，听我们的五千露水心曲赋。

　　我挣扎着，没能挣脱，我剜了朝如故一眼，他理都不理我，眼睛空空无一物。雪千哀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朝如故，你还是要放弃我了吗？你以为我会安之若命，我会什么也不做吗？”

　　“朝如故，你若非要如此，便不要怪我，将你无夕上下，闹得不能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