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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童威番外 毕业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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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五年后,班长发布召集令,喊散落在大江南北祖国内外的广告三班那些花儿们回母校吃饭。刚刚走马上任的童威老板才从新加坡回来,没来得及休整,又辗转奔去母校所在地。
母校是全国挂牌的美院,声名远扬,享誉中外。在不长不短的时间内,面积一扩再扩,现在有东南西北中主六个校区,不包括那些挂着他家牌子唬人的烂校。各个校区转一转,古典现代中外元素就在脑子里混成了一锅乱炖,建筑风格从北欧风情连个过渡都没有,下一眼就是南美风光,让人好半天转不过来。
商业设计类专业因为起步较晚,待童威他们入学时,没能进驻最有该校历史痕迹的主校,彼时南校刚刚兴建,偌大一校园内除了宿舍教室就是黄白的土地,站在餐厅门前望过去,远远的操场边体育馆才盖了一半儿,露着冰冷瘦硬拱形的钢筋铁骨。
军训完毕举系搬迁,老生们的家当十分惊人,刀枪剑戟锅碗瓢盆琴棋书画,找中介雇来的二号卡车在楼下走一个来一个,校门外还堵着几辆不能进。新生们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坐上校车心情愉悦的从热火朝天蚂蚁搬家的师兄师姐身边呼啸而去,脑子里估计还飘着毕业旅行的青山绿水穷山恶水,一时半会儿回转不过心思来。
到了南校区就有一大半的人心情愉悦不起来了,那时的女生喜欢穿白色的帆布鞋,鞋面上自己DIY个图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双,只需三十五块钱。绝无仅有在南校区的宿舍和食堂之间走上一圈,就成了统一的土黄色老球鞋。童威并没有被女生们的白鞋子踩坏心情,他摆好行李,就躺在床上给老家的那谁打电话。
你上下嘴皮一碰,我就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研究蚂蚁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老家的那谁翻着童威发过来的几张照片,看着这通讯基本靠吼取交通基本靠走暖基本靠抖治安基本靠狗的名老牌美院,心中惭愧,难得的没有犟嘴。
一个月后的迎新老乡会上,童威很快认识了几个同高中的人,其中有一个学CG的叫穆春,比童威高了一届,竟然和童威是一个启蒙老师,家也与童威隔了不到一千米,于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亲师兄弟聊起来分外的近。
学校建的很快,两年的时间就像模像样完成了十之八九。童威他们上实训课就得天天跑主校区的悲惨生活终于熬到了头,大二末尾的课程是如此的轻松,平均开来一天一节半,大段的空闲令生活作息规矩到刀削斧劈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童威极度不习惯,只能天天去游泳馆释放自己剩余的精力。穆春没有他轻松,以前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的上课方式造成了他学分上超大的漏洞,他只能一边哼哼着‘年纪一大把了选什么修’一边上着拯救学分的选修课,课程从早上八点十五满满的直排到夜间九点四十。穆春那好似一个烧饼的月亮脸多多少少有了点缺口,于是穆春指着凹了一个角的月亮脸给童威看:你看哥这脸——你看哥这脸,TVT,我哥瞧见了一准儿心疼。
穆春的哥是成功富二代的典范,而且据穆春说,他的哥哥对他那是十分的好,童威对此暗暗羡慕很久了。
童威想想,好心回答:我帮帮你。
当时童威就后悔了,因为穆春那眼神让他联想到盯着一只小母鸡的胖狐狸,不过君子重诺,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不能收回。童威只能自我埋怨着让你嘴贱一边帮穆春顶下了一半儿的选修课。商艺的选修基本上都比较轻松,什么国际礼仪,剪纸,质量认证,陶艺,大学生心理健康,大学生生理健康,等等,等等等。童威的作用就是在老师点到穆春及穆春寝另两个室友的名字时,用自己的家乡话及陕北广东口音,分别回答一声到,这件事儿对童威来说驾轻就熟如同吃饭般自然,平时就在上大课的时候替寝室哥们喊到,学服装那女生夹娃娃请他做了个没成型小生命的便宜爹后,半个月的时间,他需提尖了嗓子模仿吊花腔的声音替孩儿他妈应挡了一切理论文化课,应付自如。课上的童威只带一张纸一个笔,背面画老师上课的各类姿势,正面练习写情书,称呼一律空白,内容令人费解: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收到这封信的人评价:过于理想化,现实是,又是你努力到死,结果也就是个死。
就在童威去新加坡前,此人刚刚身体力行的教会童威什么叫努力到死也就是个死,以至于童威在飞往母校的灰机上时,依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信仰破了一个小碴子,三观亟需重建。
彼时的大学生童威却还是很单纯的坚信着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倔强的从不肯相信世界上存在‘绝望’二字,活得积极活泼健康向上,浇一瓢凉水就能仰起脸对着太阳绽放花儿的笑脸,勇于面对一切风吹雨打,冰雹雷电,一边接受着洗礼一边笑着说,只要结局不坑爹,多苦逼的过程我都接受。他想,望日莲转过半个秋夏,最后总要结出密实饱满的葵花籽的。
月亮脸的穆春就要毕业了,此人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玩过了四个毕业设计实习周,在倒数第二周才从床缝里拽出挂满灰尘的对开素描纸开始做人设。童威被他挟持到宿舍,他就对着穆春的电脑夸奖主人的配置给力,同时开了PHOTO3DMAYA和天下一也不卡机。
穆春叫起来:把游戏关掉!麻利儿的给我做场景!
一见到3D就麻爪的童威一边查着数据一边替穆春建场景,做下来觉得自己的俩眼睛都要成变色龙了,一只看着左边一只自由移动。穆春的大胸女战士和大胸男武士匆忙画好,扫进电脑继续匆忙的上色,然后才开始建模,顺便夸奖童威的场景渲染的不错。
其实童威也在忙,昨晚上在地上趴了半宿做书籍装帧,而且他马上就要参加学校罔顾学生意愿统一报名的资格考试,要背艰涩的职业道德手册和广告法,要记眼晕的美术史和网页编码还得时不时的去大一新生的画室,和他们一起热热生疏了半年的手。可童威觉得这些都没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构不成理由,这世上没有我做得了因为BLABLA和我做不了因为BLABLA,只有我能行和我不行,童威想让自己永远呆在我能行这个范围里,不管多累,因为年轻,无所不能。
一年的时间,童威也快毕业了,他拿着那件不知多少师兄穿过的衣服,犹豫着给自己戴了一下帽子。他还记着穆春毕业的时候,那穿着学士服的照片,穆春的脸没被设计展览论文讲演削下一两一钱,反而愈发滋润,已经突破了满月的极限,像横向椭圆发展,他头上那不尴不尬的帽子给童威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打心眼里抗拒着,现在自己戴上了,效果好像也没那么令人绝望。
童威这时候有点开心,他总觉得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把成功握在手中,回去作战的急切心理甚至击败了一部分离别的感伤,闭上眼,好像就能听见瓜子粒一点一点饱胀起来的声音。
后来他们都没有穿着那身衣服照集体照,所有的同学都把自己最惊世骇俗的那件拿了出来,现场一时惨不忍睹,红配绿绿配紫灰配绿紫配灰,教他们色彩搭配的美女差点腿一软跪下。她不知道她的这些桃李到底眼瘸到什么程度才能搭出这样一台让人无语的大色盘来。
现在童威就陪着自己三分之二的同寝站在看台护栏上看下面绿油油的操场。五年前他们在这里拍了散伙照,三十七人,二十三男十四女,是历届广告班里难得的阳盛阴衰,不包括站中间的班导。三十七个都是二十刚出头的好年纪,笑的叽叽喳喳东倒西歪,让帮他们拍照的面瘫学弟十分无语。班里一个因不敢什么都往身上穿所以平素稍显文静的女生亲了她身后的童威一下,童威笑着牵她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剩下十三位红花全都不干了,童威这四年在他们心中是高贵冷艳的,不打架不进出不良场所不逃课不挂科不搞对象就如同一个冰雪传说,此时冰山雪莲高岭之花自行跌落凡尘,不来摸一把就太傻了。童威只能一人给了一个爱的抱抱和绅士之吻,以至于他现在都清楚地记得,第一个亲他那女生头上戴了个小乌龟型的白色卡子,亮晶晶的一如穆春斜着看人的小眼睛。
只在当时,不过五年,五个暮春,五个冬。
现在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而童威心里那株自认为总会长出种子的向日葵,也淹没在时光和岁月里,无声的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