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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商业插画,FLASH动画,平面设计,网页互动,影视编辑,你,适合哪种?不管你的灵气如溪般涓涓温柔,抑或是火山般绝望热情,管不着工作室都将给您最合适的定位。
      管不着工作室现面向全社会招聘设计师,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学历不限,户口不限。只要你脸蛋好身材好,只要你脑子活有创意,这里,都将是你温馨的家!
      招聘详情及联系方式,请浏览工作室网站:三W点管不着点COM。

      童威满意的关掉这个不知道浏览了多少次的页面,从桌子上拿起自己说薄不薄说厚不厚的简历,站在门前的大穿衣镜上,对着自己笔挺的西装,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按照工作室网站上标注的地址,童威终于第一次以一个应聘者的身份,站在它的门口。
      工作室的形象墙做的十分简单,变形的圆体,黑白原色,灰白色块,简洁生动明了,风格很熟悉。童威对着接待小姐礼貌的笑一笑:“小姐你好,工作室的广告我看到了,我是来应聘的。”
      小姐熟练的玩着手里的PSP,长长的指甲丝毫不影响她的灵活度,闻言连头也不抬,往左边一指:“找屋门上贴了个巨傻的‘创意室’那屋。”
      童威敲敲那个创意室的门,门虚掩着,一敲就开了,屋子里贴满了条形原型蜂窝型的色谱色带色系示意图,猛一看,真伤眼。
      简单的黑桌子边儿却是四五个又大又软看起来非常舒服的沙发,一个穿着黑色衬衫戴着眼镜的男人愁眉苦脸掐着一支铅笔窝在沙发里,听见有人进来也不变变坐姿,懒洋洋的问:“什么事儿啊。”
      童威点点头:“应聘。”
      男人一拳头捶在沙发上:“都说了别来找我!去隔壁,找老板!”
      童威不介意的理理衣摆:“啊,麻烦问您一下,左面儿那个隔壁还是右面儿那个隔壁?”
      “右面右面,人多的那屋儿!”
      童威站在人多的那屋门口,空调温度调的有点低,略冷。里面凌乱乱,设备仪器也很多。因为工作站和影音仪器的关系,小格子间被排的很混乱,人们各忙各的,没人注意童威。屋门口一盆儿滴水观音,早就蔫儿了。
      离门最近的是一个大办公台,后面坐着一个精瘦的小板寸,正拿着一支黑色钢笔在本子上写东西,童威一过来,他就抬起头,笑着说:“哎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总算是遇到一个正常点儿的人了。童威很是欣慰的笑了笑:“您好,我来应聘。”
      小板寸笑容不变,眼神里却一下子内容复杂。童威还没来得及反应,小板寸站起来:“好的好的。请先给我看一下您的简历?”
      童威把文件袋子递过来,小板寸翻了翻,眼神儿更复杂了:“诶,您这学校,真硬啊。”
      童威笑笑,没谦虚,也没骄傲。
      小板寸把文件袋子又递回童威手里,眨眨眼睛,不笑了:“虽然不该我说,不过我觉得,您这么好的学校牌子做敲门砖,起点可以定的高一点儿。”
      童威耸耸肩膀:“你们工作室最近风头不是正劲么?”
      小板寸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换了话题:“笔试面试都去隔壁找阮总监。”
      童威呃了一声:“我其实——见过他了,他说,直接找老板。”
      小板寸为难的往身后看看,这时候一穿着灰色帽衫的人进来了。
      “顺儿哎——干嘛呢这是?“灰帽衫看看童威看看小板寸,那眼睛竟然和小板寸的略有点相似,一样眼皮薄薄的,眼睛转的特灵活。
      “哥,他找老板——”小板寸表情愈发古怪起来。
      “啊,找BOSS啊。”灰帽衫一手插着挎兜继续往里走,一手伸出来指指小板寸身后第三个工作台,“他在那儿。”
      童威看看那个空着的工作台,欲言又止。
      灰帽衫在一个摆满了手办的格子间里坐下了,看童威还站在那儿,就继续抬起手给他指:“就在那儿,那个桌子下面。”
      童威疑惑的走过去,刚迈出一步,小板寸哎了一声,一把拉住他。童威疑惑的回头看看,小板寸到门后拿了个长柄笤帚,递到他手里。
      “叫他的时候,站远点儿,拿这个戳戳他就行了。”
      童威莫名其妙的拿着长笤帚走过去,其他人都从工作或游戏中抬起头,善意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童威站在那工作台前,才看到桌子下面堆了一堆垫子和靠枕,书,纸,从一个嫩绿色的毛毛虫枕头下面伸出来一只脚丫子,连着半截小腿,脚踝上有一片形状奇怪的疤。因为室温很低,那截裸露的皮肤凉的煞白,那片伤疤却是红色的,看着很硬很光滑。
      童威反拿着笤帚,戳了戳那截小腿。
      垫子靠枕书和纸轻轻颤了颤,一个本子啪一下落在童威面前,那是个简单的速写本,摔开的那页全画的是手,而且看着像是同一只手,骨节很匀称,手指修长,手掌很平。
      童威锲而不舍,又拿着笤帚把儿戳了戳那个人的脚。
      哗啦一声,垫子靠枕书和纸四散逃命,从里面钻出了一个人,像是种子破土而出的瞬间。那人头发乱的像草窝,身上穿了件儿白色的半袖,胸前写着一个硕大的04:59,还没等坐起来就顺手拿了什么东西朝着童威扔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那人的脸青里泛着黄黄里透着青,看起来如同半个催命小鬼,略吓人。
      “□□你!”那人恶狠狠的瞪着泛红血丝的眼睛,又抓了一个靠枕扔了过来。
      童威刚接住那个人先扔过来的东西,还没等反应出是什么,就被这句话封锁了思维,一时楞在原地动弹不得,于是被靠枕结结实实的撞上了。
      童威的CPU这才再次运转,他看看手里抓着的东西,幻肢瞬间无比的疼。
      那是一把缩一半儿刀刃伸一半儿刀刃的大号美工刀。
      他把那把刀放在工作台上,低着头仔细看着那人菜色的脸,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说:“您好李老板,我来应聘设计师。”
      李老板抬起手搓了半天的脸,终于不甘不愿的站起来,他的肩膀很宽很平,却和背一起垮着弯着,看着又懒又欠揍。
      “来我这儿应聘设计师?”
      “对啊,你们不是招人呢?”
      “我——”李老板打量打量童威干净利落的头发,刀削斧劈的西装,“不要你。”
      “凭什么啊,凭什么不要我。”
      “卧槽,我是老板,我说不要你,要理由?你是不是傻的?”
      “我符合条件。”
      “你长得欠揍!”
      “你这是有色眼镜。”
      “滚,不滚我就真揍你!”
      “要是你揍不过我,是不是就把我留下?”
      “混蛋玩意儿你还敢揍我?”
      “老板,我是个实习生,我工资低。”
      “不差你一个人儿工资。”李老板很不屑。
      “老李,留下吧,虽然你老了,但是年轻人需要机会。”工作台边儿格子间里一直在查资料的那个灰西装开口说话,灰西装穿衣服风格绝类童威,坐在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依然一派自然大气。
      “阮小五,不说话没人当你死。”李老板又转回来看着童威,“你不穿西装我就留你。”
      童威一愣,痛快的脱了西装搭在臂弯里:“早说啊,平时我也不穿这玩意儿。”
      李老板耷拉下眼皮:“平时看一个人模狗样的阮小五就够了,不想再看第二个。”
      人模狗样的阮小五微微一笑:“成天在工作间睡猪窝的人,不配我和他计较。”
      睡猪窝的李老板看看身后的垫子废墟,猫下腰在里面翻来翻去:“诶我鞋呢?”
      童威把二号工作台边儿一只儿人字拖踢过来:“这个?”
      “啊对——”李老板干脆跪在地上,伸长手臂往桌底最里面掏过去,他那条松垮垮的运动裤挂在胯骨上,一伸腰,就露出大片儿的皮肤,“诶哟卧槽,我说睡觉的时候什么东西硌我耳朵……”他拿出另外一只拖鞋,站起身挂在脚上。
      小板寸一直在听着这边的动静,这时候过来拉了李老板胳膊一下:“哎,把这小哥给我吧。”
      李老板拧起了眉毛:“张顺儿,你要他干什么。”
      张顺不着痕迹的翻了李老板一眼:“客户公关全交给我,日日陪夜夜陪,我都要酒精肝加胃下垂了,死了你能给我算个烈士照顾好我的遗孀不?”
      李老板在张顺上三路下三路各打量一眼,眼神意有所指,嘴角微微抽搐:“放心,张横和你们的儿子都交给我,至于公关——这你不是专业的么。”
      张顺微微一笑:“当年我最先公下的不就是李俊你么?”
      李俊摸摸下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可惜面色青黄额发过长,只看到森森一口白牙,分外瘆人:“张顺儿,别说的爷多没人情味儿似的,咱工作室里唯二的两个女同胞,我可是都配给你了。”
      张顺夸张的瞪大眼睛:“得便宜卖乖的功夫又涨了,那两个——”张顺说到这这儿,压低了高八度的声音,含含糊糊的说,“……母老虎……你要是想要你收回去。”他抬眼看看在一边抱臂淡定围观的童威,脸儿一仰,“不是说不要他吗,我要!”
      “你哪个狗耳朵听见我说不要他了?”李俊仗着身高优势,塌腰弓背依然毫无惧色喷张顺,“这小子是设计师,不是你们团队的,再说有阮小五帮衬着你,你怕什么啊?”
      “你不是也有二哥加持吗。”张顺依然在争取。
      “二哥啊——”李俊软塌塌的笑笑,“阮小五不争气断了,二哥也得有下一代不是——诶呀其实我就是想给二哥招个徒弟,等我,我得先去个厕所,然后求求二哥。”
      童威迟疑的说:“啊李老板——那个打搅一下,你说的二哥是不是就是隔壁那位阮总监?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踩老虎尾巴。”
      李俊看看童威,眼神儿才开始清明:“他又烦躁了?”
      童威点点头。
      “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哥焦躁啊……”李俊没脾气的甩了拖鞋钻回垫子里,好像是一颗土豆被挖出来的镜头逆向播放,“等二哥不焦躁了再来通知我,爷给你讲情去。”
      “别说的自己多委屈似的,那化妆品的VI全套做起来多赶,偏偏小七还带着助手去参加广告节了,我要是二哥我得疯。”张顺踢踢李俊的小腿,不耐烦的说:“哎,你不是要去厕所吗。”
      “不去了,睡觉。”李俊的声音被垫子闷住了一半儿,“我特么的都三天天没睡了,现在看到枕头眼睛一定冒绿光……”
      “标谱盘上绿的侧对系,蓝光。”阮小五十指如飞,不忘搭话。
      “艹,等我睡醒了找茬干死你。”李俊的手又掐着一把颜料铲伸了出来,童威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子夺过那把花花绿绿的颜料铲,避免了惨案的发生。
      “我等你,看咱俩谁干死谁。”阮小五微微一笑,温声细语,如同口吐白莲。
      张顺笑着拽童威走开两步,在一个巨大的投影箱边儿站好,用力拍拍巴掌:“兄弟们,都起来看看新人啊,童威!今天新人任调戏。”
      “嗷呜~”工作台边格子间里的人都站起来,唰唰唰目光如同X射线直指童威:“诶呀帅哥!就比我差一点点,好高兴。”
      童威大大方方挥挥手,做首长检阅仪仗队状。
      屋里唯一的女性叉着腰遥指童威鼻子:“帅哥,有女朋友吗?”
      众男性集体起哄:“换句开场白吧,人家弟弟刚毕业,能当你儿子了!”
      “老娘才三十!”女性恼了,“说,有没有女朋友?”
      童威眨眨眼,含蓄而意有所指的笑一笑,然后摊摊手。
      “靠……果然好白菜都被猪拱走了。”女性大手一挥,继续埋头工作。
      张顺对童威笑笑:“我代表李俊欢迎你吧,你打印出来的那几张作品都不错,李俊一定也知道。你看,他都要让二哥带你。”
      童威把手里的袋子顺手放在写字台上,不在意的说:“他知道什么啊,他根本都没看。”
      “也是……”张顺耸耸肩膀,指指工作间里面:“那里空着两个位子,你自己挑吧。”
      “嗯。”童威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看工作台桌子下面的一坨废墟,“老板怎么就睡在那儿啊?他没自己的屋儿?”
      “其实,那个创意室左面儿那屋就是,不过他从来不肯用,把那房间改成了休息室,就在我们这屋挤着。你也知道,咱们这工作吧,容易日夜颠倒,容易连轴转,赶上忙了,三五天不能睡觉是常事儿,实在顶不住了,就去休息室躺一两小时。不过李俊睡觉的时候,只在这屋里,听着别人吵吵,听着机器响,然后窝在桌子下面——这习惯真不好。”
      “嗯,真不好。”童威应和着。
      “BOSS就一傻逼,超纯的。”灰帽衫突然插嘴。
      “哥——啊,童威,这个是我哥,张横。”
      “你好。”童威笑着对张横点点头。
      “我不好,都特么的要看见星星了。”张横眼睛下浓浓的黑眼圈儿,看样子也是很长时间没休息好了。
      童威看看,张横正在用3D建模,全屏模式,视图窗只开了两个,一个全立体一个俯面网构,手指头狠狠的咔咔敲击键盘上的快捷键。
      “三弟马克思……高手。”童威比出一个大拇指。
      “卧槽不是吧。”张横抬起头看着童威一脸难以置信,“你也不会用?”
      “嗯因为当时我想我是学平面的啊,这立体造型关我一毛线事儿,何况那四通八达的轴线看得我眼晕,于是3D课能逃就逃了,结课作业都是偷着拷贝的,参数全是抄袭。”
      “招来你,对我来说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张横低下头一副懒得看你的模样。
      “不会三弟,很严重么?”童威眨眨眼。
      “也没啥。”张顺拍拍他的肩膀,“李俊只会一个PHOTO,一招鲜,不也吃遍天了。”
      “BOSS那PHOTO用的就是一妖精,常人能和他比吗?”张横不屑一顾,“能用PHOTO做出两分半短片的人,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原谅他,他让FLASH怎么活?最重要的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太特么的欠削了。”
      “人生观?”童威疑惑的眨眨眼。
      “我临毕业的时候,牢牢的记住老师的话,AI的钢笔比PHOTO的好用一百倍,锚点清晰灵活易掌握,最后和型的时候PHOTO钢笔容易出小误差,可是BOSS的PHOTO描型每次都把我的AI毙的满地找牙。卧槽,早知道我就术业专攻了,何苦样样通样样松,总是被人拿着做苦力?”
      “你这人生观太不坚固了也太简单了……”童威无奈的扶额。
      “你敢说你也只会一个PHOTO,我立马不认识你。”张横抬起头看着童威,眼里满是威胁。
      “呃当然不是……”童威迫于张横淫威,没敢吐槽‘咱们本来也不算认识’,老老实实的回答,“ADOBE家的制图软件,我大概都略通一二。”
      “可以帮帮我。”张横一脸‘亲人啊’,泫然欲泣。
      “哥,别装可怜了……”张顺默默扭脸,“就你那速度,也就只有面对PHOTO的李俊能煞你。”
      晚上五点不到,所有的人呼啦一声组团回家了,那天是周日。张顺叫童威,童威说先呆一会儿。
      等人都走干净的时候,童威默默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工作间,给每个人桌子上的大杯子里都续上水,李俊还在那个工作台下面呼哈睡着。童威把他身上的垫子一个个拿开,在他头发上轻轻摸了一下。
      李俊很快张开眼睛,转过身,他顺手拿了个素描本子,想要丢童威,却在看见那本子皮的一瞬间松了手。然后他就那么躺着,看着童威在他身边蹲着,刀削斧劈的裤线在膝盖上聚了一堆褶子。
      “你……你他妈的还真来了。”李俊含含糊糊的说。
      “我说了,你不肯等,我也总有一天追上你,我现在在路上。”
      “滚吧,离我远点。”李俊舒展开四肢,看着工作间高高的天花板。
      “起来吧,回家了。”
      李俊坐起来,警觉的看着童威。
      “没错,”童威站起来,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邱姨又让我去你家吃饭。”

      公车上人不多不少,他们两个上去的时候正好一个胖胖的阿姨坐在了最后一个座位上,童威掐着李俊的胳膊,揪着他往下车门走,李俊耷拉着眼皮被他拽的一趔趄一趔趄。
      “你就非得挤公交?”童威声音里隐隐约约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乐意。”李俊抱着栏杆,头压得低低的,蛮不讲理。
      “你不会开我送你。”童威戳了他后腰一下,恶狠狠的。
      “我宁可坐十一路。”李俊干脆闭上眼睛,站着睡觉。
      “你是马吗?”
      “艹,你才是被骑的!”李俊回头,声音略高,刚上车的一对儿高中生恋人诧异的看着他俩。
      “你矜持点儿。”童威安抚的对俩学生笑笑,压在李俊耳朵边低声说。
      “老子活了三十啷当岁,从来不知道矜持怎么写。”李俊满不在乎一脸欠揍。
      童威在李俊身后站着,距离在这个还算宽松的地方显得太近,他们身高相仿,以至于他的呼吸都全打在他的后脖颈子上。
      “你的头发……”童威挨过去小声说,“……都馊了。”
      “爷都三天没洗头了。”李俊警觉了一刻,听见后半句立刻非常配合的往童威身上靠,把自己的后脑勺整个撞在童威脸上,“我现在觉得自己像是一棵刚刚从粪池子里钻出来的平菇。”
      “说不想看见第二个人模狗样的我,你在说你自己呢吧。”童威也没躲,李俊自己蹭够了,又抱着栏杆发呆,却在童威停顿的间隙里意外的没有抢白,童威满意的接着说下去,“我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的——呃——狂放不羁?”
      童威对李俊的记忆,占据了自己至今还很短暂的人生的将近三分之二。童威记事儿有点晚,对李俊的第一个印象是他六七岁的时候,被他温婉贤淑的小母亲抱着到李俊家做客。李俊的母亲姓邱,和童威的妈妈是手帕交,他们的父亲也是好友,家长都立志将上一代的友情存续到下一代,于是豆丁童威就被他邱姨抱着,送到一个房间的门口。
      “哥哥在里面,还记得哥哥吗?威威去和哥哥玩儿好不好?”
      大人的声音充满了万恶的诱哄,两个很年轻的妈妈在他身后蹲着,笑着看他用圆圆的巴掌拍开虚掩的门,欢乐的走进那个铺满阳光的房间。
      那从门缝里溢出来的一缕歌声自此永远印在童威的脑海里: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后来的后来童威曾经责怪过李俊,早知道这是批言谶语,你当时为什么不放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呢?
      李俊那时候十四五岁,将熟未熟的年纪,一切都在心里懵懂着暧昧着,像是隔了层半透明毛砂玻璃的景色,能看见轮廓,却不清晰。看不清细节,却知道整体。他放着还不能明白含义的哼呀悱恻的歌,穿着他爸爸又宽又长的大衬衫,站在角落里画大卫石膏像。过于苍白稚嫩的人生经历让他不知道流年是什么意义,却从心里排斥简单直白的好日子,觉得那不是自己冷艳高贵的风格。又黑又软的7B铅笔,一排排到尖硬的4H,在粗糙的素描纸反面涂涂蹭蹭,手指头抹的全是铅笔屑,掌缘上黑亮发着光,纸上本该高光的部分都被蹭成了灰面。
      童威踮着脚拔了他一下,他回头看看,先看到门口自己妈妈秋姐和妈妈闺蜜小鸽子阿姨欣慰而慈祥的目光,于是他低下腰,一把将童威抱起来:“鸽子姐姐你来了?这就是你那个差点给我破相的宝贝儿子吧?”
      小鸽子阿姨笑着点点头:“威威,叫哥哥。”
      童威用自己所能发出最甜的声音叫:“小哥哥——你真帅,画的真好看。”
      “小家伙,不记得我了?不小了,叫哥哥就行了。”李俊拍拍他的屁股,又用自己的额头顶顶他的脑门儿:“诶呦我——咳咳……诶呦真可爱。”
      李妈妈指挥:“威威,香哥哥一个。”
      童威看看李俊的脸,那上面有半个黑印子,估计是脸上痒用手指头挠了,于是他只有捡干净的地方亲了。
      叭,童威在李俊嘴巴上用力嘬了一口,有点像是亲了口橡皮糖。李俊高兴的在他嘴巴上回亲一下:“威威真乖。”
      童威回家的时候,身上白白的小西服上印了两个黑黑的手印子,鸽子阿姨要给他洗,他躺在小西服上,用力把小西服压在屁股下面:“不给洗不给洗。”
      “为什么不给洗啊,都脏了。”鸽子阿姨温柔的和儿子商量。
      “不管不管,就是不给洗。”
      四岁半的小儿子童猛在沙发上趴着看童威赖在地板上撒泼打滚儿,言简意赅的评论:“傻逼。”
      鸽子阿姨左脸微微一抖:“猛猛,你——你和谁学的脏话?”
      童猛哼哼哼,拒不回答,鸽子阿姨百般诱哄,未果。
      “咱儿子生在革命年代,都是坚贞不屈的共产主义革命战士。”刚回到家的童爸爸下了结论。
      那衣服上的黑印子留了一年多,自己掉了个差不多。
      童威后来收拾旧物的时候看到那傻到冒气的泛黄小西服,叹了口气,哎,全都抵不过,流年——真想缩回到一米以下,再让李俊抱着亲一口啊,我怎么就长的这么快呢。
      而在他屋里泛酸的时候,李俊的爸爸正在他们家外屋沙发上指责童家爸爸:“你家儿子是共产主义革命战士?别欺骗自己了,你就生了两土匪!恶棍!”
      童家爸爸岿然不动:“差不多就行了……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我儿子的本质么,你还有脸说我,你不也不知道你儿子就是个流氓吗?”
      童威说,其实忠贞不屈的革命战士与土匪只有一步之遥,相同的是强大的执念,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我爸说的也不算错。
      他却不知道自己和李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童猛抓周,邱姨携家带眷前来恭贺。一桌子的道具边站着大人们,防止童猛一头栽下来。那天李俊有点发烧,赖赖唧唧的看着有点可怜,他爸就抱着他让他睡觉,站位的时候,他爸正好站在桌子正边儿,童猛从桌子一头对满桌子东西不闻不问,嗖嗖嗖横穿过来,一把拽住了李俊的裤腿儿。
      大人们楞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童威不甘寂寞,在他爸爸怀里伸长手也抓了李俊一把,尖尖的指甲划在李俊脸上,把李俊抓的泪眼汪汪。
      后来童威偶然听见大人说到这个笑话,想了想终于觉得心里不爽于是埋怨童猛:“你什么意思啊抓着他不放?”
      彼时童猛拿着武装带抽打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大笑三声后才说话:“诶呀我那时候懂啥啊,桌子上没有枪我不抓是正确的,李俊那是我替你抓的,给我我都不屑的要——哥你要是多想了,我可有点冤。”
      从黑手印留念后,童威对于这个小哥哥的记忆终于多了起来,小鸽子再去李家的时候,童威会抱着妈妈的大腿要求携行,李俊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听歌,发呆,画画。童威有时候会趴在李俊的床上抓着李俊的手掰着玩儿。他的手很长,筋腱很软,手指能在手背弯出一个四十五度角,右手的中指第一指节有点变形,厚厚的茧子似乎已经化成了那里的一块血肉,连着整个手指似乎都是歪的。
      “画画儿很好玩儿吗?”童威有一天突然问李俊,那时候他还小,贫乏的词汇量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想法,只能用好玩来表示。
      李俊倒是很轻松的理解他:“我喜欢,我离不开它,你看自己的兴趣,没人能强迫你。”
      那时候李俊正在阳光里画一副水彩,他拿着画笔对童威示意,反射性的用手指头把画笔转了一圈,那个大号画笔里的色彩调的过稀,扑一下,全都嘟在了童威的脸上。

      李俊站起来惊呼着“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童威没听他的话,而是睁着眼睛用袖子抹抹脸上的颜料,觉得那个青蓝色挺好看的。
      那时候李俊要高考,每天回了家也在忙着看书画画,李俊念的那个高中门口有个卖软糖的小摊子,李俊每天回家都会买上一包,因为那段时间童威总是会赖在他屋里,偶尔还会有更小的豆丁童猛前来捣乱,翻着李俊的书很纯洁的问:“李俊,为什么他们没穿衣服呀。”
      童猛从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字正腔圆的叫李俊,家长怎么给他改都改不过来,看李俊不在意,也就随他了。童威不一样,童威总是正正经经的叫他,小哥哥。
      李俊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好好的哥、哥哥、大哥、李哥、俊哥、李俊哥等等中国传统称呼不用,非得弄一个欧巴尼桑般的称呼,烦不烦?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到底哪里小了?
      后来他才知道,童威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是很大男子主义的,小哥哥这个恶心到极点的称呼宣扬着他心里的亲昵和占有欲,仅此而已。
      李俊上了大学后人变的很快,从里到外的那种变。他变的比以前开朗了些,心很野,好像是打破玻璃瓶放出了一下子氢气,飞到大气层上就下不来了,就算是假期也不怎么回家,童威记得以前李俊是很恋家的,恋家的不像个男孩子。但是从李俊上了大学后,童威就觉得自己见不到他了。
      再见到李俊已经是半年后,那时候都要过年了,腊月二十八,童家全家都在李俊家里做客,秋姐才抱怨两句儿大不中留,门铃就响起来了。童威正在门边玩儿,拉开门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李俊,他一身风尘仆仆,背着空空的背包,手里拎着一个灰蓝色的油画箱,脸色青黄,眼窝子都是青的,脸颊瘦到塌腮,像是一个饿了百十来年的低级吸血鬼。
      秋姐眼圈一红,刚要出口的骂人话生生憋了回去。
      李俊乐呵呵的说,童叔,鸽子姐姐,你们都在啊,诶哟这不是威威吗,来哥哥抱抱,香一个。”
      童威被他嗖一下抱起来,他的力量挺大,和他当时那芦柴棒一样的胳膊真不成正比例。童威拍拍他的脸,总觉得他胡子都冒出来了,看起来分外怪异。
      童猛斜着眼睛看了李俊一眼,拧拧着用屁股在地上挪着走路:“傻逼。”
      “卧槽!”李俊叫道:“我特么的教你说话不是让你对付师父的!”
      当年革命战士守口如瓶宁死不屈的悬案自行破解,童爸和小鸽子对视一眼,眼神有点复杂。李爸秋姐对视一眼,相看两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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