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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前尘 ...

  •   因和两京聊到半夜,这一觉,戚裳没有睡好。昏沉沉的便醒了过来,她披了件薄衫,起身下床。彼时,夜凉如水,墨蓝的天际上只消镶了一轮银月,冷眼看着她。她敛了敛衣口,夜深了,有些凉,她想。
      这应该是个吟诗作对的好时候,可惜她似乎欠缺了心情。她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地去摸耳际。她忽然想起,自上天宫以来,她就没有易过容了。
      从偏殿走出,径直到了两京住的正殿。一路上,紫鸢花开得正好,妖冶地笑着,连香气似乎也是紫色的。
      两京睡得很沉。睫毛覆在白皙的面颊上,随着幢幢烛火的摇曳而匀和的扑扇着。她虚弱地吐息,嘴唇也失了血色。戚裳帮她掖了掖被角,心中不免有些叹气。
      那日她见到孤淮抱着一身是血的两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惊骇万分,忙问他是谁,又发生了何事。孤淮便一一解释了,并问两京是否赎了她的身。她当时看到两京伤成那样,一颗心紧了紧,便求他让她随他们走。他允了。她便得以来到这里,细心照料两京。
      她扪心自问,自己为何要跟随他们。一来,她深觉得两京与她同病相怜,便不由得亲近了很多。二来,其实她还有个私心。
      她问孤淮时,他答道:“遒兮是我的兄长。”三年前的故人便是遒兮。她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天地间只余“遒兮”这两个字,她颤着嗓子说:“你是孤淮?”见他点了点头,她道:“你们长得很像。”
      人都有执念。她想,在看到遒兮的一刹那,便注定了她的执念。执念确实是个好东西。多亏了它,这些年,她才能活下来。
      她替两京掖了掖被角,惊觉她已做过。她又摸了摸而已,可事实上,她也做过了。苦笑声随着她的叹息溢出来,有些乏了呢。真奇怪,她刚才怎么能走那么久。
      正当她迷蒙中,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循着声音去看,门口白衣男子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夜深了,你怎的不回房?”
      她回道:“睡不着,来看看两京。”
      孤淮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正好,我找你有些事,我们出去谈,不要吵到她。”
      她惑了惑,跟着他出了房门。
      孤淮开门见山:“我方才与君上饮酒。”瞥了瞥她有些隐忍的脸,他续道,“三年前的事,我也了解一些。你随我们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她的伤吧。我想听听,你想为他做到哪一步?”
      戚裳怔道:“什么哪一步?”
      他解释道:“你是个凡人,他是神族。仙凡有别,这你可懂得?若你陪在他身边,他必然会被众神指责,届时,你必会受天雷以作惩戒。他的位子,也岌岌可危。好,若我们往好处想,众神不知道你是个凡人,但那又能怎样?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名分和地位。为今之计,唯有你受九道天雷,渡劫成仙才好。这劫,可能连一些神女都闯不过去。你可想好?”
      她没有片刻犹豫,坚定道:“且让我受这天雷。”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这么回答,他了然道:“既然如此,那便皆大欢喜。君上与我方喝酒聊天,说的就是这个事。”顿了顿,他有些无奈地说:“我这个人也说不好这些事,只是方才君上说,想让你陪在他身边,就像从前那样。你可愿意?”
      大片大片的水泽从她不可置信的眼中溢出,她哽咽着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回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这位分一事,有些勉强。”
      她笑着摇了摇头:“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她静静地流着泪,笑着。孤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道:“她睡得好么?”
      戚裳慢慢地止住了哭,叹了口气,道:“身子还是很虚,我方才看时,她沉睡着,一张脸惨白。也可怜了她,刚哭过,想必在梦里也不好过。”
      他皱了眉:“她哭了?”
      她应道:“她遭反噬不全是因为连泞柔么?两京心里难受的很,又不能和你说,只能哭给我听了。只是,”她顿了顿,迟疑地问,“你与她,当真不能在一起么?”
      他身子一僵,别过身去,一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只能隐约借着月色望见他黯淡的眼。只能听见他轻声说:“我也不是没想过。我与她,同你们不一样。两京入了鬼道,成了万鬼敬仰的鬼族,这些全靠鬼君渊棠。他待她很好,他也会比我做得更好。她若想看大河大川,渊棠会追随她;她乏了,他陪着她。我么,在这里孤独万年也很好。到时,两京伤好些了,我便放她走。”
      他缓缓地说着,声音飘渺悠长,似乎下了一场雨,淋在紫鸢花上,打得她们愈加娇美,紫气直冲霄汉。
      戚裳静默了一会,问道:“你同她如何认识的,可否告诉我?”
      他迟疑了片刻,道:“这些,两京又不是没同你说过。”
      她笑了:“两京同我说时,眉眼中仍晕出痛色,可以想见她的心境。我不过想听听你的心境,和她一样么?”
      他极轻的笑了一声,说:“倒不是不可说。姑娘可曾听君上提起过一事?三年前,我因要飞升上神,下凡渡劫。当时,已是乱世,诸侯争霸,烽烟四起。那年,正是罗城云烟前夕。我遇见了遥安,果真是劫……”
      “劫”这个字,她不知是对还是错。只是觉着两京与他蹙眉时的模样很相似,明明时极致的痛楚,却还要装的冷静自持。她静静地听着,仿佛浮现出当时两京稚气未脱的样子,柔声唤着一声“哥哥”,可以想见落日黄昏,颓然缭乱,那是樱花落地之声。
      他的声音回荡在静夜中,满地韶华,落月影舞。“火势很大,我根本望不见她。寻了许久,终在城门那处看见她和另一孩子跑着,总算放宽了心。”
      两京回忆时那场火时,是满满的痛楚。她很难理解十万人在自己面前惨死是什么感受,被亲人背叛又是什么感受。但两京承受下来了,不仅如此,她活得比谁都要好。
      戚裳望向他的眼:“只是,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要离开?”
      一时寂寥无声,半晌,他说:“我爱慕凡人的事终是被父亲知道,他自然雷霆大怒,要杀了遥安。我跪在金銮殿三天三夜,央他以我的储君之位换遥安的性命。而后么,”他笑了笑,“我被囚在锁妖塔里一年,每日三道天雷,日复一日。偶一日,也不知怎么了,也飞升上神了,真不知算是什么。”
      他轻松的将这些话说出来,偶尔夹杂着一两声苦笑或叹息。
      她低声问:“你可知,两京后来去了魔界,在那里痛不欲生。”
      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合上眼,似乎不愿回忆。他说:“我知道。”良久,他睁开眼,望向远处,“这次神魔之战,我也有这个私心。总想着能杀一人,便是减了遥安的一分痛楚。”
      忽然间,风声四起,紫鸢花像着了魔似的打着旋,宛若赤蝶纷飞。孤淮愣怔着,有些若有所思。却见黑龙席卷而来,孤淮摇着头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门。
      黑龙化为一男子模样。眉眼俊秀,身姿挺拔。她泪眼模糊地望着这个人,连指腹都在颤抖。
      那一瞬仿佛亘古般绵长,他轻声说:“戚戚,我来接你了。”

      烛光摇曳中,两京赤足站在他面前,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孤淮不由得皱眉,道:“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夜深露重,你赤着脚,小心着凉。”
      她也不动,只是说:“方才我听到外面风声呼呼的,有些大,就被吵醒了。这是怎么了?”
      他走上前去帮她把鞋子套上,解释道:“是遒兮。他化成原身了。”
      她愣了愣,有些怔忡地说:“是了,我都快忘记你们是龙族了。”顿了顿,问道,“我睡不着了,你能陪我走走么?”
      她推开门,却撞见黑衣男子抱着戚裳的场景,有些尴尬。她忙转过脸去,为难道:“这个……”
      孤淮低声道:“我们轻轻地走。”
      二人于是得以绕开这种场面。两京在前面走,孤淮跟在后面。圆月余晖,晕荡在一池湖水中。石子径上,映着两人高低的身影。一时无话。
      孤淮望着两京亭亭的、不回头的身影,轻声道:“两京,再过几天,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她的身形滞了滞,没有说话,脚步不停。
      心中似被千把万把重锤碾过,他攥着拳头,可还是要极冷静地问:“你回去了之后,会和他成婚么?”
      她终是停住了脚步,侧过脸,露出姣好的侧颜。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笑着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想是的。”然后,别过脸,坚定地向前走去。留给他一个美到极致的决绝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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