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篇 ...
-
三
沙场条件艰苦,自小沛走后,辰焱一直放心不下,日日传书至边境,却始终未能得到小沛的答复,他坐立不安,脱了龙袍就要去边境寻她,就在这时接到第一封捷报,蜀地之争,小沛率军以不及对方三分之一的兵马完胜,一同而来的另有一张小沛的亲笔书信,只道,“一切安好,勿挂。”
辰焱大喜,看着小沛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方才想起,她不识字,难怪始终未答复他的书信。
他当即研磨作画,画中女子与她一样长有一双灵动的眼睛,他念她,她懂得他画中所有未言语的情谊。
帐外月色正美,她脱了一身盔甲,手中握着辰焱的画,挑起帐帘一角仰头望着夜空,又要入秋了,一别已是大半年,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嘴角微扬,在心中默言,“孩儿要乖,待到收复东佯,娘便可带你回去见爹。”
只惜东佯一战,夏兰惨败,小沛在战场上诞下麟儿,冲天红光持续半日之久,吓煞众人,麟儿是鱼精之子,需诞在有水的地方,边境常年战乱,加之北国本就少见河泊,麟儿诞下不哭不闹,不久竟奄奄一息,小沛大惊,再顾不上讨伐东佯,携了麟儿便速速赶回了南溪御王府的荷花池。
消息传回都城,无端又多添了几分神话色彩,人皆传小沛诞下一妖,相貌怪异,不仅害夏兰战败,更是让小沛无故失踪,天降妖孽,夏兰将有大难。
辰焱不顾朝臣反对,连夜赶往东佯,寻了五天五夜,丝毫不见小沛踪迹,东佯失守,辰焱再无心战事,节节退败。直至小沛托梦于他,在梦中责备他不该不顾国事,任性随心,又诺他一切安好,待到处理完手头之事,必定携子归来,与他一家团圆。他方才暂且搁下悲伤,率军亲征,那梦境真实清晰,他一直不能辨出小沛是否真的回来过,梦中小沛怀抱的那个孩子,模样七八分似他,他忆起心就绞痛,若他早知她有了身孕,奈她将天说破一个洞,他也是不会许她去战场的。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只望莫要再令她失望。
麟儿终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身子羸弱,需在荷花池内养至五岁,小沛寸步不能离开,麟儿不是鱼精,他无法在水中自如。
一岁零三个月,麟儿开口说话,小沛教他叫爹,不出三日他便学会了,小沛心中欢喜,将麟儿带出荷花池,本想托梦于辰焱,却见府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旁有几名侍女正议论得高兴,似是辰焱,将要大婚。
小沛怔住,一时间竟反应不上来,是谁当初信誓旦旦,“朕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而如今不过三年,所诺便已所忘?
才是初春,御王府的柳条上都发了新芽,小沛的心一点点沉去,她恨不能马上赶回都城,问一问辰焱,是否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话?
一旁的麟儿却伸出了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娘,麟儿不舒服。”
他还是不够健壮,需要她和荷花池的保护。
麟儿快到五岁的时候,一些皇子常阅的学本他大多都能倒背如流,他喜好音律,却不擅骑射,在荷花池中五年,深得池中鱼精们的喜爱。他身体日益健壮,不再依赖荷花池和小沛,模样也愈发与辰焱相像,小沛估算着,差不多该是时候带麟儿去见辰焱了。
数年前东佯一战,夏兰终败,后又历经几战,终没能将入侵者赶出东佯,一年后邻国公主嫁夏兰,战事平息。
民间对这名夏兰皇后皆是称赞有加,传闻其贤惠聪颖,美丽得体,小沛听着,心中复杂。
她带着麟儿夜半入宫,辰焱正伏在桌案上打盹儿,她站在殿下呆望着他,才五年,他竟老了,少时的英气,竟被岁月磨出了沧桑。
“爹--”麟儿忽然开口,将小沛吓了一跳,再抬头,却见辰焱也被吵醒,正眯着眼睛呆望着她们。
一瞬后,他便笑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叹,“小沛,朕又梦见你了。”
她心下一紧,所有委屈怨恨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全都不见,他念她,这便足够。
他复又埋首阅奏折,麟儿再次开口,一声“爹”叫得清亮干脆,辰焱整个人顿时僵住,笔上的墨滴落在奏折之上,染下一片通红。
他抬起头,小沛却不如以往,只一眼便消失不见,她站在那里,身着她喜好的浅色罗裳,手中牵着的那个孩子,像极了儿时的他,他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似是生怕他稍稍一动,这梦便又醒了。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摔落在了桌案上,他一惊,忙看向殿下,小沛却还在那里,他尝试着站起身子,然后一步步向他们走去,小沛始终站在那里,待到他将要走近,浅浅莞尔。
他忽然一步上前,将小沛拥入怀中,那一个拥抱,似是要花了他这一生的力气,他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小沛……小沛……”
除却一声声地唤着她,再说不出别的言语。
小沛反手拥着他,头靠在他的胸前轻声说,“殿下,小沛回来了……”
颈间一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脖颈,直落进了她的心里,一滴,便是汹涌澎湃。
四
小沛的归来令宫中乃至朝堂一时间皆流言四起,小沛带回来的麟儿,如若与辰焱相认,便应是夏兰国的大皇子,将来亦有可能继承正统,辰焱与皇后孕有一子一女,皇子皓然尚满两岁,公主阑珊才刚学话。朝中一些有心之人,在这关头重挑麟儿生时怪事,作何用心,人尽皆知。
辰焱左右为难,有心想给小沛及麟儿一个身份,却多方受阻,皇后表面置身事外,暗中却没少难为辰焱,先有邻国皇亲忽然来访,旁敲侧击建议立皓然为太子,辰焱不予承诺,后便又有朝臣联名上书举荐,称早立太子有利于国家长治久安,辰焱大怒,抹了两顶乌纱帽,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小沛心中不安,她并不介意麟儿日后是否能够继任皇位,她只望能够与辰焱一起,共同守护麟儿长大。然麟儿却聪慧过人,愈发得辰焱宠爱,他亲自教他骑马,带他狩猎,偶尔还许他在御书房同他一起看书习字。
日子过得简单而美好,直到阑珊公主一周岁寿辰之日,小沛送了阑珊公主一块玉佩,那玉佩原是荷花池中蚌仙所赠,珍贵异常,所戴之人便是不慎溺水,也可幸免于难。却未想,当日晚上,阑珊公主没于宫中项心湖,皇后大病一场,一口咬定是小沛送给阑珊的那块邪玉害死了阑珊公主,哭求辰焱为阑珊做主。
辰焱痛失爱女,心情郁结,虽知晓这其中必有蹊跷,却又不得不给皇后一个答复,他本不信那些鬼神之说,想到自认识小沛之后发生的种种怪事却又无从解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沛自知阑珊是皇后新手所杀,而其下此狠心杀害亲生女儿不过也只是为了那一尊皇位,这偌大的宫殿,金璧辉煌,富贵荣华,唯独少了些人情味。她不畏皇后栽赃,不畏流言蜚语,更不畏死,然只畏辰焱不信。
他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从他躲闪的眼神里她就已经看出来了。
她想起当年他满含深情地问她,“小沛,若此番天下归于我手,你可愿嫁我为后,与我共享这夏兰之美?”
她想起一别数年,他梦中惊醒,恍惚一句,“小沛,朕又梦见你了。”她所有怨,恨顷刻间便全都化成了挥之不去的情。
忆起往昔,似全是她这只小金鳟多情痴心。
她早知辰焱是劫,却始终无法预料她能否度过这劫。
再见辰焱是几日之后的事,他依旧对她有所怀疑,首次开口问起这五年她去了哪里,她答她回了南溪,他却是不信,“既是回了南溪,又为何五年来音讯全无?当年你忽然失踪,未留下只言片语,可知朕找了多久?”
她不语,如同以往。她知道,她当然全部都知道。可是,她该怎么解释?
“嗬,”辰焱望着她,忽而一笑,“又是这样的表情,从前你便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遇到这样的问题你就默不作声,小沛,你告诉朕,你究竟瞒了朕多少事情?”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可她却看出了他心头的愤怒,他信了她太多年,那些信任将那些疑问压抑了太多年,确是时候,该给他一个信她的理由了。
她开口,“陛下,你可还记得同小沛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眯起眼睛,思绪被拉到很久以前,那时的她,梳着宫婢的发式,是那般怯他,他记得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应是,“你叫什么名字?”
小沛摇头,忆起当年南溪御王府荷花池畔的那个少年,答他,“陛下同小沛说过的第一句话,是小鱼,连你也不喜欢我是吗?”
他怔住,当即便想起了儿时那条被他当作珍宝一般喜爱的小金鳟,他望着眼前的小沛,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沛亦是抬头看他,不发言语。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子,走到小沛身边,伸手轻抚小沛的面庞,他的眼眶红了一圈,将小沛拥入怀中,低声道,“朕还以为,你死了……”
小沛闻言心中便是一痛,他竟不怕她,不嫌她。
二人聊了一夜,小沛将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同辰焱道了一番,她的痴,她的愿,从此在他面前,再无隐瞒。
然这一切,除却辰焱,另还有一人意外得知。
尾声
鱼精怕火,纵有通天法术,遇火则也无能。
辰帝六年,邵夏阁燃了一场大火,那宫殿原是辰帝生母昭皇后寝宫,后被重新修缮,赐给了辰帝挚爱的传奇女子小沛及其所诞皇子麟儿,据闻辰帝当年平天下,这女子率兵亲征,以一敌百,却不想终死于火海,尸骨无存。奇怪的是,皇子麟儿逃过一劫,而寝宫距邵夏阁最远的皇后却与小沛一起,葬身火海。
后史书对此皆一笔带过,无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包括辰帝辰焱。
自皇后逝后,辰帝再未立后纳妃,数年后,传位于大皇子麟儿,孤身一人搬至南溪御王府,命人在荷花池内养满了小金鳟,金灿灿的小鱼儿围在一起,映红耀眼,辰帝总在那荷花池畔抚琴作画,偶尔还与那池中的鳟鱼言语,细听起来,似是在说,“小沛,这一次,我定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