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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   楔子

      北国的冬夜,寒风呼啸而过,营地内除了风声就只听得见巡夜士兵秩序整齐的脚步声,夜色下,那男子背手而立,孤身站在篝火旁,由着风卷起他的衣袂。他眼神空洞,望着漆黑一片的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帐中休息吧。”女子走近,为男子披上了一件披风。

      被称作殿下的男子回眸笑了一下,很快便又将眼神放到了夜幕之中,他开口问身旁的女子,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小沛,我很想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女子默了一会儿,答,“应该是乱作一团了吧。”

      二人再不语,并肩听着这北国深夜的风声,陌生,却又熟悉。

      一

      夏兰国的老皇帝病危了,消息一经传出,边临数国便蠢蠢欲动,乱世皆知这夏兰国备受宠爱的太子爷是个不学无术的蠢材,而这夏兰国却是个土壤肥沃,资源丰富的好地方,早有消息灵通者携家带口去了别国,要开战了,民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辰焱,速招辰焱回来……”老皇帝日益病重,日日只呢喃着这一句话。

      “陛下休息一会儿吧,圣旨已去了南溪数日,想必大皇子正在往回赶。”说话的正是夏兰国的皇后,据闻年轻时也是乱世之中赫赫有名的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兰寂国国君为抱得美人归还曾甘愿舍弃江山,闹下了天大的笑话。美人最终嫁入夏兰国为妃,一年后取代昭皇后为后,诞下二皇子古骏,深得圣宠,三年后昭皇后病逝,大皇子辰焱远赴南溪为母守孝,不料一守竟是十余年,十年间不曾回朝面圣,而二皇子古骏,年不过五岁便被立为太子,昭告天下。

      “要快……要快……”老皇帝合上眼睛,嘴中却嘱咐再三。

      老皇帝将逝,满朝皆未料到老皇帝临终前唯一的愿望竟是召见大皇子,莫非这皇位的传承还另有玄机?一夜间,朝堂再度风起云涌,让人不由想起了当年的后宫之争。

      周皇后秘传近臣,朝凤殿闭门终日,夜半,老皇帝薨。

      留旨传位于太子爷古骏,登基大典三日后举行,一切顺理成章。

      唯有一人,知晓这其中曲折。

      帐外的风依旧刮得不停,“呼呼”的风声让自小在南溪长大的小沛有些不习惯,老皇帝驾崩了,才刚一瞬,走得时候还算安详,也许他也早就料到了,帝王之命,大多不过如此而终。

      小沛拿起桌边的酒杯,斟了两杯烧酒,一杯自饮而尽,一杯浇洒在地面之上,这是人类的一种祭祀方式,她不懂,有样学样罢了。

      “是我父皇吗?”辰焱不知何时进了帐子,他的表情不甚伤悲,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盖着的都是他想掩却掩不住的绝望和难过。

      小沛不语,辰焱却笑了,“他当真厌我至此?到死都不肯见我?”

      小沛始终沉默着,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知晓一切,却不能同他说一句。

      “小沛,”辰焱忽然抬头,紧盯着她,“我从来都是信你的,你不愿多说我亦不会多问,今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若你知道便如实告诉我,我父皇当真是病死的吗?”

      “不全是。”小沛想了想,这么回答了他。

      辰焱倒是守信,只这一个问题再不发问,他转身掀帘欲离去,对小沛说,“明日一早可就要加紧赶路了,你今夜好好休息。”

      “好。”小沛应下,掀起帐帘的一角,目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风灌进他宽大的袖袍之中,凭添了几分寂寥。

      她想起数年前,辰焱也是这样,眼含着无限悲恸地进入了她的视线,彼时,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童,而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方才修炼出人形不久的小金鳟。

      他的俊朗的面庞上挂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她浮在水中好奇地看着,那露珠怎会从他的眼中流出?他低头亦看她,一条通身金红的漂亮小鱼,他将手伸进水中想要摸摸她,她却受了惊地后退,转身就想要离开。

      他缩回手,悲凉一笑,“小鱼,连你也不喜欢我是吗?”

      那声音让她没来由地心疼,她回身望他,穿过粼粼的池面,只觉得他眼中的露水仿佛又添多了,她终是游了回去,停在他的脚边,摇着尾巴转了一个圈,然后将头探出池面,他便笑了,含在眼中的露水“吧嗒”一下落入池中,被她一口吞下,却并不似平日里荷花瓣上的那些露水甘甜可口,咸中隐含了一丝苦,难吃至极。

      那以后,他便常来这荷花池畔,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他同她讲府上近日的趣闻,同她倾诉思母之情,偶尔还令人搬了琴来,在池畔为她抚琴奏曲,他叫她小沛,充盈沛泽之意,她欣然接受,从此以后,她便有了名字,不必再被唤作小鱼精。

      南溪常年潮湿多雨,到了雨季,连绵数日都不见天公转晴,他已经几日未来这荷花池了,她浮在水面上远望着他的宫殿,忽见一只将死金鳟跳出水面,拍打着尾巴在池畔挣扎,整个荷花池皆知它得了怪病,时日不多了,只惜还差几年便可修炼出人形了,她在心里替它惋惜,却见几日未见的他冒雨从不远处跑来,嘴中还呼着她的名字,“小沛,小沛,你怎么跑出了荷花池?”

      他将它错认成了她。

      她呆在池中央,看他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掌心重新放入荷花池中,而它却无精打采地侧翻着身子一动不动。

      他大惊,“小沛,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他从他身后匆忙赶来为他撑伞的宫人手中夺过伞,倒撑起舀了几捧池水,又将那只金鳟放入伞中,便快步回宫殿,一壁走一壁焦急吩咐,“传太医,快传太医来给小沛瞧病!”

      直到他身影渐逝,她方才游到荷花池畔探出半个头,他竟认不出她,数月的相伴依旧认不出,有雨滴落入她的眼中,搅得她眼睛一阵酸痛,她没入水中,那雨滴便也随她一起融入了这荷花池中。

      后来那只金鳟还是死了,听说他也病了,卧床几日不见丝毫起色,她放不下心,夜深人静时化成人形去他的宫殿瞧过他,殿内有许多人,她无法靠近,只隔着窗听他在梦中唤她,“小沛,小沛,别丢下我……”

      她初练成人形,再多几年方可彻底离开荷花池,那日之后她便闭门修炼,五年之后终于混迹在新分至南溪御王府的宫人当中再次见到他,一别五个春夏,他高出了好大一截子,外形俊朗如初,眉眼间亦是如从前那般隐藏哀伤,他伏在桌案上作画,画中荷花池畔的那只小金鳟栩栩如生,她一双眼睛被刺得酸痛,垂首递上茶盏,抖声道,“殿下请用茶。”

      他被这声音打断,抬头看眼前的女子,肤白胜雪,面相却生的很,应是新来的宫人,难怪怕他,“你叫什么名字?”他随口一问。

      她抬眼他,对上他的眸子,心下一慌忙低了头答道,“小沛。”

      “小沛……”他呢喃重复,视线放到那幅画上,莞尔笑道,“是个好名字……”

      那之后,她便近身服侍他,他一如当年,同她交心相伴,亦是一如当年,从不曾认出她。

      二

      次日一早,辰焱便带着小沛二人先于大军之前启程了,日夜兼程了两个日夜,总算赶在登基大典之前回到了宫中,辰焱在老皇帝的灵柩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小沛上前欲搀扶,却被他伸手制止,他费力站起,行至新皇及周太后面前,只行一平礼,他称他们皇弟和皇后娘娘,话音一落,满殿人皆面色难堪,周太后大怒,令人将辰焱及小沛押至邵夏阁,直至登基大典结束之前,不准踏出邵夏阁半步。

      辰焱毫不反抗,只在推搡中拉住小沛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

      小沛微笑,其实这世间,她只怕他受到伤害。

      邵夏阁原是昭皇后被废后的寝宫,辰焱便是在此陪他母后度过了生命里的最后三个年头。

      自踏入殿内,他便一言不发,如今已过去了十年,这里却是一点未变,抹去那一层厚重的落尘,辰焱似乎还看得见当年母后就坐在暖阁内的那个桌案前,陪他读书习字。

      他眼中含泪,背对着小沛道,“这又是你使得什么鬼花招吧,她怎会让我再踏入这邵夏阁?”

      小沛笑笑,“牢中湿气太重,殿下身子金贵,只怕受不起那罪。”

      “有甚金贵?不过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罢了。”辰焱拂了拂椅上的尘土,与小沛一同落座,低声道,“大军还需多久可到?”

      “寅时便到。一切尚在计划当中,殿下不必担心。”

      辰焱颔首,静默了一瞬,月光透过窗棱照在他的面庞之上,小沛分明看到他眼中忽而燃起的深情,“小沛,若此番天下归于我手,你可愿嫁我为后,与我共享这夏兰之美?”

      她当即怔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倘若她会流泪,此刻定然已成了泪人儿,她只望世间可以就此静止,就停在这一刻,她盼望已久的这一刻。

      “你若需要时间考虑,我不急于现在知道,待到天下已定,你复我便是。”辰焱并没有读懂她的心思,怕她受惊拒绝了他,只好开口让了一步。

      不想小沛却笑了,道,“不,殿下,小沛愿意。”

      他便也笑了,伸手揽她入怀。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几乎忘记了,她不是人类,本不该说她愿意。

      辰焱的军队训练有素,出了名的纪律严谨,与古骏夺嫡一战,虽不够名正言顺,却是人心所向,加之小沛暗中施法相助,战不过半月,古骏母子二人便告败,古骏死于战场之上,周太后得知消息后失了心智,一夜间变得疯疯癫癫,不再识得任何人,辰焱令人将其安排至一所闲散宫殿养老,亦算仁至义尽。

      登基大典仪式一切从简,朝堂将臣面上不言不语,心里却都对辰焱赞许有加。小沛身为女子,不便出入朝堂,她站在祭坛斜对面的那座宫楼之上,远远地望着黄袍加身的他,他是天生就要作帝王的,眉眼之间,都透着只属于帝王的霸气。

      只是这个时候,小沛还不懂,一个帝王,他不可能只属于某一个人。

      辰焱初任天下,日日都会忙到深夜,小沛虽在近身侍奉,却也是难得与他多说两句,他时而抬眼看见她,眼中便深含歉意,他说,“小沛,如今天下初定,杂事繁多,立后之事恐怕不宜现在提起。”

      于她而言,皇后头衔并无多少意义,只要能常伴在他身边,便是为他做一生的奉茶丫鬟也是好的。

      只是他们谁都未曾想到,战争一转眼,便又来了。

      多国犯境,掐准了夏兰朝堂正混乱一片的时机,夺嫡之争本已耗费夏兰大量兵力财力,加之国库亏空,根本无力再承受战争,朝中不少大臣提议求和,辰焱却是不愿,这夏兰的每一方土,都是祖先一代代守下的,他怎能为了一个皇位,丢了一个帝王的使命?可若不求和,一旦战争失败,他便会丢了整个夏兰国,这丧国之罪,他可又背负的起?

      辰焱为此夜夜惆怅难眠,小沛亦是高兴不起,她抚平他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梢,在心里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她要替他带兵赴边境,将那些邻国贼盗一一踢出夏兰。

      却未料,她一番好意竟被辰焱断然拒绝,他埋首看着手中的奏折,只道,“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一女儿家去什么边境?”

      “如若女儿身不便,我可乔装成男子。”她坚持。

      辰焱气急,一把就掀了桌案上的奏折,怒道,“朕不让你去,你就休想!”

      满殿宫人皆仓皇下跪,小沛一个人站在殿下,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动怒,眉头紧锁,怒发冲冠,她却知道,他并非是在怒她,而是在怒他自己,怒他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她走到他的身边,屈身跪在他的面前,将头轻靠在他的膝盖之上,轻声道,“陛下,小沛不舍看您日夜忧思,您知道的,他们伤不了我,待到战事平定,小沛再与您共赏夏兰之美,不好吗?”

      辰焱沉默不语,手却紧握成拳,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颤抖沙哑,“小沛,你可知此一别,再见需到何时?”

      她的眼眶一阵温热,好似在人间呆久了,她这只小金樽也学会流泪了,“陛下会等小沛回来的,对吗?”

      他伸手抚上她柔顺的发,含泪承诺,“朕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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