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残》苏烟落

25、二十一

　　说来也好笑，前些日子龙先生远游了，九娘也跟着不知去向，每月的收帐也要翠岫将银子存进指定的钱庄里。倒是我就好象代替了她的角色，每月有那么一两天才回葶子里看看。
　　潇潇能干，渐渐的接手打理醉花。又有翠岫在，葶中的常务自是用不上我插手了，只拿些新谱的曲回来看着姑娘们演练一回，也是为让姑娘们知道葶子里还有董月娘这么个人罢了。
　　听着几个新来的姑娘配着云漪的词将我新谱的一曲长相思唱的缠绵悱恻，我出神，端着茶却忘记了往嘴里送。
　　“姐姐？”梦悦在一边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恩？”我惊醒过来，转头道：“怎么了？”
　　她掩嘴笑道：“姐姐想什么呢，几位姑娘弹完了，等着姐姐教导呢。”
　　我这才注意到面前坐着的几个姑娘已经停下了抚琴，这时齐齐的笑着看我。
　　“不错。”我道：“云妹妹的词写的好，几位妹妹弹唱的也好，难怪我听住了。”
　　“说到词，姐姐可知葶中新近来了好多位才女呢。”我话音刚落，梦悦便献宝似的急着道：“改明儿我拿几首给姐姐看看，以前都觉得云姐姐那样的才女定是百年难遇的，谁知这一来就是几位。”说着别人的事，她倒兴奋的小脸有些发红。
　　“好。”我放下茶碗，看着她微笑。忽听一阵笑声，抬眼向外望去，却见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向着院子里走去。
　　“没到迎客的时间，她们这是做什么去？”我问道。
　　“听说书啊。”梦悦答道：“姐姐还不知道最近咱们这来了位公子，天天摆那说书的摊子，有时说些传奇，有时就是把咱们醉花发生的故事改编着说，因他说的有趣，姑娘客人全被他吸引了，每到这时候就占座，有时候翠姐姐也带着人去听呢，场面好不红火。”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房中的几个姑娘也有些坐不住了的样子，心里却也起了三分兴趣，道：“这么说我可也得去瞧瞧了。”她们都巴不得我去了好放课，一起撺掇了起来，都说那书说的如何如何有趣，倒将我的三分兴趣撺掇成了十分，当下便罢了课，带着几个姑娘丫鬟，竟也赶场听说书去了。

　　醉花迎客的大厅旁边有个小小的偏厅，平日里最是冷清不过的，向来都是放些杂物什么的，如今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紧前面摆了一个小小的台案，年轻的男子站在案子后面，一手执了折扇，一手拿了小小的惊堂木，正说的眉飞色舞，面前就是一屋子乌鸦鸦的姑娘丫鬟，听的津津有味。
　　身边本来簇拥着我的姑娘们早都赶了过去，就连扶着我的梦悦也伸长了脖子，探着身的向里面瞧，我早早的看到水月靠在门上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她身上的迷团太多，于我而言，她的吸引力倒还大过精彩的说书，吩咐了梦悦不必管我，自己进去听书，看她兴冲冲的离去，方走到了门边，立于水月的身边，她并不回头来看我，我也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想不到你竟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她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眼睛还是瞧着说书的人，好似漫不经心的对我道：“长日无聊，消磨时光而已。”神态娇媚，看的我也是心里一荡，暗赞一声，难怪近来不少客人都慕她的名而来。
　　“那怎么不往前面去，这里听得清吗？”我道。
　　她只挑眉一笑，道：“若是为了听书，叫他到雪狮儿单独说给我听了。”雪狮儿是她住的房子，她这么说着，神色间不无三分得意。
　　“你？”我看看她。“他……”想了想，心下却也明白了三分，不由得一笑，又向前面望去。台上的人穿着一袭蓝色的袍，与琉璃和龙先生他们不同，这男子是极单薄的，单薄的甚至有些秀气，虽然正在前面说的兴起，一举手投足也尽是温柔。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来……水月与琉璃一样，也是喜欢这样温暖的人儿呢。
　　“那天到了王府为何不进去？”正自出神，水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王府？”我一惊，想到那天看到她，道：“你也看到我了？”
　　“呵。”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竟笑了起来，道：“你那么大一个人就无遮无拦的站在王府门口，也不避半点嫌疑，我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得到。”
　　被她提到了这里，我就想起了那日她不经通报便随意进出琉璃的府邸，心里早就是想问的，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手指绞了鹅黄披风的流苏，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想去看看而已。”
　　“在门口能看什么？”她终于转过身，看着我道。
　　“本来是想进去的……”被她这么一看，不知怎地，我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就想把那日的感受原原本本的讲给她。“我怕打扰了他的生活。”
　　“你已经打扰了。”水月冷笑一下，又转过身去。
　　我听她这么说，倒没了主意，不知话当不当继续讲下去，楞在了那里。
　　“不明白琉璃怎么就看上了你，左看右看你都是呆呆笨笨的。”她的话叫我我又想起了宠儿，本来我对自己的容貌才学都是极自负的，却总是被琉璃身边的人批的一无是处，可是因为玉儿珠玉在前？想着想着，我不由说出声道：“好想见见玉儿，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你们的称道，琉璃又为何……”
　　“谁告诉你我称赞她？”水月不待我说完就打断了我，声音就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似的。
　　“啊？”我被她弄糊涂了，第一次见面就拿我来与玉儿比较了一番，既然不喜欢我，那不是……
　　“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她。”她似是看出我不明白，又加了一句。
　　“为什么？”我问出口。惹得她又转了过来，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出来，道：“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琉璃身边的女人我一个都不喜欢，明白吗？”
　　“那你是？”莫非她喜欢琉璃，可是那个男子……我扭头看了看正在说书的男子，她不是……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这不用你管。”她突然变了颜色，竟不再理我，转身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喜怒无常……我心道，琉璃身边的人都有几分怪呢。

　　“姐姐。”正自发着呆，身后一个小丫头低声道：“前厅有客要见姐姐，翠姐姐已经命人引去玉楼春了。”
　　“什么客？”我微皱了眉头，最近都不愿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这翠岫是知道的，何况琉璃算是正式包下了我，断没有叫我接客的道理呀。
　　“翠姐姐说是熟客，叫姐姐去见见，定是愿意接待的。”丫头懵懵的回答，看来是不知道更多的内情，我也不好多为难她，只得笑笑道：“你先回去，我这就到。”
　　前面的书说的还是热闹依旧，我抬眼找到了梦悦，她正听得有趣，也就不叫她，自己走回了房去。转身之际，似乎看到说书的人冲着我这边笑了笑。
　　“月娘给公子请安。”微微欠身，娇滴滴的出声，面前的男子一转身，却是清英，只见他笑眯眯的道：“月娘不必如此多礼。”
　　这才明白翠岫为何要我来接这个客，我们本就是极熟了，自然不必客气，径自走过来坐到了桌旁，这也觉得站了半日口有些干，也不让清英，自己倒了茶来喝。
　　“月娘便是如此待客？”清英笑着在我对面坐下。
　　“清英是客？”我微笑道：“那就请出去吧，月娘已经被包了，是不见客的。”说着清英也笑了，自己倒了茶喝一口，才微微正色道：“知道今天月娘回来便来看看。”想了一会，半侧着身道：“琉璃他没为难你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那天琉璃的样子，说话间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柔柔的笑：“他并没为难我。”本是不愿与他人分享那日我和琉璃的亲密，清英却没想到我回答的如此简单，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端了茶杯看我。
　　“董月娘，原来你又回来接客，这回还不被我抓到。”正尴尬，一个人进来，这么没规矩，又敢在此时进我房间的，自不必说就是水月了。
　　“何曾接客了，不过是个老朋友来看我罢了。”我笑道。
　　“你试试看我会不会信。”水月正说着，一抬头看到了桌旁的清英，喜道：“清英怎么会是你，你来看我吗？”
　　“我……”清英的表情有些错愕。
　　水月却是丢下我，笑笑的走上前去搂住了清英的脖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清英没说话，一脸的苦笑，明摆着，他根本是不知道能在这里碰到水月的。正想说什么，身后又有人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月娘吗？常听人说起，今天可算是见到了。”
　　我转身，看见刚才那说书的公子正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我。
　　“公子好。”我微微欠身笑道：“公子可是帮葶中的姐妹责备月娘久不回来？”
　　“你倒是回来呀，说不定心里早想着回来呢。”水月道，这时她已经放开了清英，走到了我的身边，看着门口的公子道：“缘，你来做什么。”说话间微撅了嘴，略带了三分醋意，竟是一派小女人情态，看的我也不禁呆了呆。
　　果然，那个叫缘的公子傻笑了笑，一手搔着头道：“本来是跟着水月来看看的，谁知道有幸碰到了月娘。”说着又对我笑道：“月娘去听我说书了吗？其中还有几段是说你的呢，只是故事都是我打水月那里听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失实。”
　　我正要说些客套话，水月早都走了上来，拉着他的手道：“今儿的书我还没听，快回去说给我听。”那神态，竟像是护着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见她这个样子，我也不说什么，只在一边笑看着。
　　“水月，我……”缘还想说什么，早被水月拉了袖子拖了出去。
　　想不到水月竟也有这样的一面，我不由失笑，只是她与琉璃的关系，更加的云山雾罩了，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这念头才闪现了一下，清英便问道：“月娘已经见过水月了？”
　　“恩？”我一时没回过神，慢慢的想了想，才记得清英便是与琉璃交好的朋友呢，那当然也认得水月，答道：“是啊，前些日子就见过了。”说是不再去探究琉璃其它的事情，却仍是忍不住问道：“她……”
　　“她是琉璃的朋友。”清英走到桌边倒茶，想了想，又补充道：“风尘知交。”我愣了一会才想起来竟然连口水都忘了倒给他，不由愧疚了起来，忙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茶壶，清英倒也没有谦让，坐在一旁看着我拿过壶斟了杯茶给他，继续道：“他们相识还在我之前，琉璃将她当作第一红颜知己，至于她……”清英顿一下，看着我道：“相信你也看出了两三分。”
　　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清英等了半天，见我没再多问什么，想是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月娘不再问些什么？”
　　“要问什么呢？”我微笑着看他。
　　“问问水月和琉璃的事啊，我以为你会感兴趣的。”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转着，过了一会才道：“问了又如何呢？”抬头看清英正看着我，一脸的迷惑，不由解释道：“上次在王府我就想到，王爷和青楼女子，本来就不该是一样的人，所以，他的生活我不想了解，我怕……”说着说着却真的触动了心事，眼睛望着窗外有些出神，我怕了解的越多，他就离开的越快。可是如此的懵懂，又能留得住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