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残》苏烟落

12、八

　　一大早起来，我刚开了门，就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凉的我一缩脖子。
　　“月姐姐今天起的早啊。”翠岫盛装带了丫头款款而至。
　　“我倒很不想起。”我笑道：“只是想着今天是冬至，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忙的要死罢了。”
　　翠岫笑着携了我的手道：“你最近身子不好我是知道的，今天前厅摆谢师宴，又忙又乱，你就别过去了，带领姑娘们去拜拜祖师便罢了。”
　　“拜祖师？”我轻皱眉头。
　　“是啊。”翠岫笑道。“难道姐姐忘了，冬至我们的规矩是拜祖师，宴请各位教习师傅的。”
　　“翠丫头、、、、、、”我道，低了头不看她：“我看我还是去前面看着宴请众位师傅吧，祖师房那边、、、、、、”话未说了，一口冷风吹过，呛的我咳了起来。
　　“姐姐、、、、、、”翠岫拉我进房坐下，道：“你是否不愿去拜祖师？”
　　“哪有。”我不自然的笑笑，手指绞紧了手帕。
　　“姐姐、、、、、、”翠岫盯着我道：“最近你似是绝迹于祖师房了，我想必是有个缘故的，今日有心试探，看来你果然是、、、、、、”
　　“翠岫、、、、、、”不待她说完，我低头幽然道：“你说四时祭礼，祖师真的能保佑我们吗？”
　　“不能。”翠岫冷冷道：“那只是张薄薄的纸画像罢了。”
　　“那我们为何还要拜？”我抬头望她。翠岫轻蹙了眉，看着我，却是半天不回答。

　　叫人搬了张小凳，我坐在祖师房前，看着姑娘们依次进去叩头拜祭，歪着头思索，翠岫说这里只是一张张薄薄的纸，我们只不过是拜来给活人看，显得醉花秩序井然。
　　“再者说了。”那时候翠丫头吸口气，直起身子，道：“人活着总要有点盼头，尤其是我们这种女人，总要相信点什么才能活得下去。”
　　那我呢？我想，我还相信吗？相信我的祖师董如卿能赐我一个有情郎？忽然，我笑了，因为我发现，原来我忘了，她与情郎携手归老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江湖传说。真相谁又说的清呢，她连自己都不能保佑，又凭什么来保佑我？
　　那我还信吗？信！我笑下，拿起酒杯饮一口，不为别的，信点总比不信好。于是我翩然离座，玉手轻提湘裙，走至祖师牌位前，盈盈拜倒，微启檀口，轻声祝祷：“祖师在上，弟子董月娘诚心叩拜，愿祖师保佑、、、、、、”保佑什么呢？我没说完，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求这个飘零于秦淮河上的弱女子保佑些什么。

　　进了宴厅，我却有一瞬的失神，一个地方怎么能有这么迥异的两个地方，祖师房清清净净，香烟缭绕，若非今日姑娘们的珠环翠绕，几乎就是一片暮鼓晨钟，似是静静诉说着将来；而我现在踏进的，是我们的现在，灯红酒绿，一派声色犬马。
　　“爷，您今儿得闲？”我甩了手帕，跟迎面而来的一位脑满肠肥的客人招呼着。
　　“吃了月娘这杯酒，若妹妹们有什么得罪您可得担待。”我笑着奉杯酒到那个被新出堂的姑娘惹的有三分不满的客人唇边。
　　回到房中，又觉得腰酸背痛的，仿佛连颊上的肉都是酸疼的，凝曦背对我坐着，我扬声叫道：“凝曦快来帮我揉揉，累死我了。”
　　“姐姐？”身后有人道，我转身，竟看见凝曦端了茶站在门口。我惊异的指着房中那人道：“这是、、、、、、”凝曦还没回答，那人已经转身跪倒在地，口中道：“求月姑娘收留我。”
　　我皱皱眉头，道：“凝曦、、、、、、”
　　“回姐姐。”凝曦道：“这位姑娘说是要见您，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坐下慢慢问。”
　　我走到妆台前坐下，一天下来，发髻有些乱，我伸手整理，又接过凝曦倒的茶，抿一口，方缓缓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知道，这里是醉花葶，您是董月娘姐姐。”她依旧低着头。
　　“知道？”我禁不住笑了。“那你可知道要我收留你，便是从此踏入烟花？”
　　“月娘姐姐。”那姑娘突然拜倒在地。“我知道，但是我没地方去了，这时候我想到能帮我的人，只有您……”
　　“你是……”我奇道。她终于抬起了头，眉眼间是几分淡淡温顺与清秀，似是从未见过，却是十分的眼熟。“你可见过我？”我问。
　　“回姐姐，见过。”
　　“何时？为何我没有一点印象了。”我揉揉发酸的额角。
　　“便是那日我曾随我家夫人来找过姐姐。”她又俯下了身。
　　夫人……我蹙眉道：“原来你是曹家的。”她垂头不语。我尚未开言，凝曦忽然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曹家高门大户的姑娘，不知今天你们家夫人又想出什么花样打量琉璃公子不在，为难我们月姐姐？”想是那日岚儿逼我太甚，这丫头的语气竟是大异于往常，极其之不善，我不由挥手止住她，道：“先听她说。”
　　“月姐姐……您收留我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我无处可去，求您、、、、、、”她匍匐在了我的裙边。
　　我却是极不惯人如此的，伸手扯了她的衣袖道：“你起来，先起来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夫人为何不会善罢甘休？”
　　她抬了头看我，泪眼朦胧，我也更觉得眼熟。“爷、、、、、、爷要娶我做小、、、、、、”她呜咽道。
　　原来是、、、、、、原来是做小。我冷笑，我的选择果然没错，他究竟会很快爱上另一个女子，而他亦无法保护任何一个他爱的女子。突然那女子膝行上前，拉住了我的手，道：“月姐姐，夫人说我长的像你，一幅、、、、、、她断断容不得我。”她话说一半，然而我却猜到了，一幅狐媚子嘴脸，不外如是、、、、、、我低头细细的端详了她，难怪、、、、、、难怪那般眼熟，她的眉眼间，不正有三分像那个现在菱花镜映出的人儿？
　　呵，镜中的人儿笑的自嘲，找个影子回来，就算爱过？就是深情？可不管再如何相似，我董月娘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女子。不由自主，我又从妆台上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饮尽，才看着她道：“你便留在这里吧。”
　　“谢谢姐姐。”她似是喜极了，呵呵，我心道：你以为你进的是什么地方，你以为这里便是真正的惜花之所了吗？不愿再看她的样子，我扭头道：“你先去休息吧，明儿一早叫凝曦带你去见翠岫姑娘。”
　　凝曦答应，带着她正要下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道：“姐姐，今天琉璃公子遣人来了。”
　　“哦？”我放下手中的杯转身问道：“说了什么？”
　　凝曦暧昧的一笑，道：“也没什么，只说公子有事要出门几日，还送了坛酒，说是公子得的好酒，先放在姐姐这，等回来了找姐姐共饮。”
　　“那酒呢？”我笑问。
　　“命人收在珍馐馆了。”凝曦道。
　　“叫人送来我这里收着，别叫那起没王法的偷喝了去。”我吩咐道：“另外，先打一壶我尝尝。”
　　“是。”凝曦笑着去了。
　　琉璃送来的酒绵甜而回味悠长，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缓缓的滑下，柔柔的融化了我的肠胃，他总是、、、、、、他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柔软着我，然而、、、、、、
　　突然间，我很想弹琴，走至琴前敛衣而坐，手指轻拨，一曲跟那日奏与曹庸听截然不同的《长相思》便流淌而出。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我有良人在云端，却只是云雾相隔，难了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