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秋》华锦

9、萧郎是路人

　　远处，一队穿着银色铠甲的侍卫们朝这边走来。兴许是看见秀女们如一盘散沙于是过来询问。
　　领头的男子是锦衣卫统领，当今皇帝宠爱的妃子玉妃胞弟，玉昀。他看看跪在地上的士兵，又看一眼正在气头上的秦公公，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秦公公见到他，脸色稍稍平缓了些。“玉将军你来得正好，这士兵不懂规矩，本公公正在教这狗奴才规矩！”
　　玉将军瞥一眼秦公公，然后吩咐士兵起身退到自己身后。“他即将承袭锦衣卫一职，如今也算本将军半个部下。他犯了何错公公对我言明我自会好生管教，不劳烦公公代劳。”
　　“你！”秦公公气得青筋暴起，指着玉将军怒道：“你一个小小四品官竟敢如此对本都督说话！！”
　　“锦衣卫与东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公公纵然是正一品也无法管锦衣卫的事。本将军只认杨指挥使，至于公公您，还是好好管教这些新入宫的秀女吧！”
　　“玉昀，你不要以为玉妃娘娘是你姐姐，你就可以在这公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公公不提本将军倒忘了我姐姐了。听说上次她当着宫女太监们给你那一耳光可不轻呢！怎么着，公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成？”
　　“你！！”
　　看秦公公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秀女们都暗地里偷笑。谁让他方才盛气凌人来着！
　　玉将军轻笑，看着散乱毫无秩序的秀女们，嘲讽道：“瞧这些秀女，站无站姿，没一点规矩！公公就想拿这样的女人给七爷？虽说明眼人都知道你与八爷私交甚好，可也不能如此怠慢了七爷不是！七爷再不受宠他毕竟是靳妃的儿子——听说靳妃向来雷厉风行，手段可比我姐姐厉害多了。你说要是让她瞧见这秀女们如此懒散，公公你一定少不了一顿责罚吧？”
　　玉将军看一眼被他说得无话可说的秦公公，准备转身离去。方才那个士兵立马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后他眉头纠结一处，目光落在几个惶恐跪着的秀女身上。
　　“皇榜黄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秀女不得身怀武功，你们为何抗旨不遵？”他凛然问道。
　　秀女们瑟瑟发抖，低声回答道：“奴婢并无歹意，只想……进宫……”
　　“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怕只怕还没等飞上枝头便摔死了。”
　　“将军饶命！！奴婢不敢了！！”
　　“将这四人从名册里涂掉，撵出宫去。另外，即刻送文书到吏部，这四个家族的女子终身不得入宫寸步。”
　　身后的锦衣卫听令，四个秀女顿时瘫倒在地！终身不得入宫，对于想要攀龙附凤的家族而言，这消息恐怕胜于灭顶之灾。四个秀女叩首谢恩，没去东厂受刑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秦公公冷眼看着玉将军趾高气扬离去，锦衣卫们将四个秀女也都拖走了。他看一眼剩下的秀女们，沉声道：“宫里不是集市，瞧瞧你们站成了什么模样！不会站是么？那本公公就教教你们规矩！”
　　秀女们听得个个心头发寒。方才玉将军让他难堪，他不会把怒火全部撒在我们身上吧！
　　秦公公挥一挥云锦衣袖，轻烟一般的光彩闪得一旁的小太监一阵眼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褂子，想着总有一天他也能爬到秦公公那地位——
　　“这宫里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所以不论你们日后是做了王妃也好，落选后充为宫女也罢，请安是必不可少的！今儿天色尚早，你们在这儿练练跪姿，省得哪一日冒犯了主子，自个儿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本公公一个管教不力的罪过！”
　　一旁的小太监听了赶紧上前道：“跪下跪下，没听到公公说吗！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以后怎么服侍七爷！”
　　溜须拍马、狗仗人势的狗奴才！秀女们一个个在心里骂了这二人千万遍，不甘愿的跪下。卿若刚刚跪下，秦公公指着她说：“你免了。本公公看着，方才就你一人始终规规矩矩站着，不像那些个没规矩的丫头！”
　　“奴婢谢公公恩典！”卿若缓缓起身，却遭到了秀女们一致白眼。初入宫廷便树敌，不是好兆头。奈何这年头，生的优秀也是一种罪过。
　　秦公公对小太监道：“好好看着，两个时辰后带她们去依兰院。”
　　“是！”
　　秦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卿若，转身离去。
　　卿若漠视了周边传来的敌意，任由秀女们羡慕嫉妒恨。
　　她只以为宫里是女人勾心斗角的地方，没想到连男人之间也同样尔虞我诈。方才那一幕，已经让她对今后的宫廷生涯有了初步认识。
　　一个玉妃，一个靳妃，看来二人都不是善主儿！至于男人，杨指挥使，以及玉将军，也都要好生应付。毕竟她刚入这宫里，那些个人，人人都是主子。最不能招惹的怕就是这个秦公公了——
　　同时，卿若的心底也有些疑惑。坊间不是传言，七爷和八爷最为受宠么？为何方才那个玉将军说七爷不受宠？他在宫里当职，决不会信口开河——
　　莫非七爷所谓的受宠只是假象？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
　　重重宫闱掩映在梧桐的阴影里。一片片白纱自椽木垂下，微风吹拂，白纱纷飞，美得好像豆蔻年华的女子临窗春梦一般——
　　锦绣软榻上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盘棋局。对弈，想来也该是两个人吧？可这棋局偏偏只有他一人独自摆放，独自拼杀——
　　一头柔软的青丝并未用任何发冠亦或是绸带绾起，随意散落胸前，肩头。微风从一旁半开的窗扉吹拂进来，卷起几缕柔软的青丝，遮住视线，忽而迷了双眼——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偏偏那双星芒般的眸里透出些若有若无的忧伤，看得叫人沉醉，也为之黯然神伤——
　　他便是南宫瑾楠，南宫王朝的七王爷。即将大喜之人，不见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处处透着黯然忧伤，这是为何？
　　寒眸凝着棋局，微微蹙眉，纤长的指尖捻起一棵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单单就那落子的动作，犹如战场上的少年将领，一举一动透着坚毅和不容抗拒——
　　宫女足步轻巧的送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杏花茶，他没抬头，随意动了动两根手指，宫女颔首退下。宁静的画面一点没有被打扰——
　　端起上好的杯子浅啜了一口杏花茶，看着窗外越发墨绿的梧桐，他微微叹口气，一不留神就陷入了那一片墨绿里，很快便倚着锦榻昏昏睡去——
　　微风又一次吹过，满堂白纱随风飞舞。睡梦中的七爷露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脸，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仿若谪仙……
　　“不要走——”
　　一声低低的呼喊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来一样。他猛地直起身子，背脊僵硬！看了一眼棋局和锦榻，方知自己又是做梦了——
　　抬手揉着眉心，随便拿了一条白色的丝绦绾起一头青丝，披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裳沉吟不语走出寝宫——
　　方才那个梦是十几年来一直缠绕着的梦靥。梦境中他一直追逐着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时而在云端，时而在深海，那身影若即若离，他伸手去抓却抓不住，想忽略却一次次出现在眼前，眸子分明移不开那抹绚丽的火红……
　　恍惚，那人慢慢回过头——
　　明明可以看见她的脸，居然整个身子开始随着周围翻涌的云雾不停往下坠落，直至跌入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深海！！
　　不会水的他在海水里浮浮沉沉，终于溺水，呼吸减弱，渐渐失去了直觉……
　　梦就这样醒过来。每一次都如此。偶尔一次分明看清楚了那女子的容颜，可是醒过来以后忘得干干净净——
　　一大树开的奢靡绚烂的红杏下，他背光而立——
　　俊美的容颜依稀透着忧伤。那种黯然，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