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秋》华锦

34、庭院深几许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卿若醒来的时候，院子里不知谁人正在吟唱这诗句。一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暗含了多少愁思？
　　将门打开的霎那，一幕美妙的景象映入眼帘——
　　庭院里，一个穿着粉色纱衣的女子手握长剑，迎风起舞。轻盈如雪的柳絮漫天飞舞，干净的地砖上铺满了厚厚一层。
　　听见开门的声音，女子停下来，长剑收于身后，慢慢扭头看卿若——
　　那是一张憔悴而暗淡的脸，却难挡她的美丽。眉似新月，清眸流盼，素颜朱唇，只淡淡一笑，胜于褒姒。
　　而女子眼中的卿若，鬓云欲度香腮雪，婉转双蛾远山色，双瞳剪水星眸嗔，丹唇未启笑倾城——
　　“难怪四爷不顾后果将姑娘安置于寝宫。姑娘果真是倾国倾城——”那女子稍微抬手拢一下云鬓，微笑着凝视卿若。那声音，清喉娇啭，十分诱人。
　　卿若这才走出房间，淡淡一笑。看着庭院里的美人儿，卿若欠身施了一礼，问：“不知姑娘是——”
　　“妾身翡凝，四爷侧妃。”女子仪态万千的正了正身子，施施然回答。
　　侧王妃——
　　“奴婢慕容卿若拜见侧王妃，侧王妃玉/体安康。”这个朝代，侧王妃配不上“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敬称——
　　卿若跪下请安的时候，脑子里却是几个大大的问号。她昨晚刚回来，为何今日侧王妃便找上了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侧王妃没有叫她起身，也没有上前一步。淡淡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许多无奈。
　　卿若有些疑惑，可是又猜不透她的心思，所以也不敢轻易抬起头来。
　　半晌，她留下一句话，轻盈离去。
　　“姑娘，四爷对你有心无心，妾身不敢妄自揣摩。可是请姑娘看在四爷待你这么好的份儿上，替他想想。你可是七爷点名要了的人。一夜就罢了，倘若长期住在四爷府中，七爷会如何看他四哥？这宫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四爷？请姑娘好自斟酌——”
　　侧王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庭院，卿若还怔怔跪在地上。
　　她说得没错，自己险些害了四爷——
　　卿若身后高高的宫檐上，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伫立多时。他戴着一个银色面具，让人一见便足以终身刻骨铭心！朝阳下，银色的面具在晨曦里散发着薄薄的雾气，缭绕着额间，几缕长发散落脸庞，虽看不清真实面目，单单这修长的身影和高雅的气质就让人惊艳！！
　　皇宫守卫森严，他如何进来的？
　　自从翡凝来了这庭院，他便来了。翡凝分明看见了他，却不动声色，为何？
　　而他蓦然出现在这宫檐上又是何目的？自然不是装帅摆酷那么简单——
　　翡凝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灿若星辰的明眸瞅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淡然离去——
　　一只温润的手将卿若轻轻扶起。
　　她抬眸凝望四爷，报以感激的一笑。今日四爷穿了身深青色的衣裳，看起来越发动人了。他略有些心疼的看一眼卿若，问：“谁来过？”这么一大早，谁那么大胆敢叫你长跪不起！
　　卿若将手从四爷手里抽出来，拉开一尺距离，微笑道：“四爷，谁来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让奴婢明白，奴婢留在这里只会给您添麻烦。一会儿奴婢便回依兰院，请您不要阻拦——”
　　四爷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心里浮现些许失落。
　　“去吧，若有何难处，一定要来找我。”他温和一笑，然后转身离去。留不住的，他向来不会多花一分心思挽留。
　　“谢四爷。”卿若看一眼那洒脱的背影，回屋洗漱去了。

　　如凝阁。
　　这里曾经是四爷常来的地方，自从一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四爷再也未曾踏入这儿一步。如今旧地重游，涌入心内的不是欣喜，更多的是感伤。
　　轻轻开了门，电光火石间，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抵在他脖颈。他未做反抗，缓慢扭头看着身侧那张素颜。
　　见是他，翡凝怔了半晌，手里的剑在颤抖，哀伤的神情在颤抖，那纤长的睫毛，依然在微微颤抖。
　　“妾身不知四爷驾临，罪该万死！”翡凝扔了剑，跪倒在地。
　　四爷伸手搀扶起她，端详这张绝丽的容颜。比起一年前，她越发清瘦憔悴了。
　　“有错的不在你，在本王。我不该让我的女人独自在这里待了一年之久……”
　　“四爷，这都是妾身的过错，应当承受这苦果。”翡凝凄然一笑，转身走向桌边。“屋里没茶了，四爷您稍坐一会儿，妾身……”
　　“你恨我吗？”四爷径自走到她身后，温柔问道。
　　她放下手里的茶具，略抬头幽幽看向前方。“妾身只怨自己，不怨任何人。”
　　这屋子里很简陋，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看来，她的性子的确收敛了不少。若是一年前，她定然不会打理任何东西。
　　“翡凝……”
　　“四爷一年未曾来这，今日想必是为了那位姑娘吧？”翡凝转身直面四爷，淡漠一笑，“妾身未经您允许，擅自找了她，您很生气是么？那么请直接惩罚妾身，不用这么折磨……”
　　四爷望住这虽淡漠却饱含无限深情的眸子，有些心痛的说：“你觉得本王是在折磨你？”
　　“四爷，您的性格，妾身比您自己还清楚。您今日来，不就是为了惩罚我吗？”
　　四目相对，四爷语噎。
　　许久，他才淡淡笑道：“本王对你，一向那么严苛么？”
　　翡凝避开这问题，陷入回忆。许久，她才幽幽说道：“妾身当年未保护好麟儿，的确有过错，可身为母亲，失去他对我而言已经是灭顶之灾，四爷却不问缘由，将妾身冷落在这‘如凝阁’几百日，妾身当真那么罪该万死么！”
　　提及麟儿，四爷的心疼远远胜过翡凝。那是他的儿子，出生不到一个月便夭折，他情何以堪！握住翡凝柔软的手，他凄清一笑，道：“还说不怨我，嗯？”
　　“妾身不……”
　　“我并非不再爱你，只是看着你的模样，我便情不自禁想起麟儿那张跟你神似的小脸，我不得不避开你。翡凝，这‘如凝阁’的清冷，想必是下人们见你不受宠便不再前来打理，并非我的意思。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惩罚你，更不会刻意为难你。”
　　翡凝唇片动了动，想要用更激烈的言语指控四爷的冷落，却终于败在那如水一般的清眸里。
　　爱上这个男人，注定此生万劫不复。冷落或是宠爱，只要还在他身边，偶尔看看他，她便得心所愿。
　　“那么今日，四爷来此为了何事？”翡凝的言语温柔下来，低着头，深怕自己再次陷入那眸里，令今后的冷宫生活更加苦不堪言。
　　“你找了卿若，我就会惩罚你么？难道你认为，今生除了惩罚你，我再没别的理由踏进这‘如凝阁’？”
　　“妾身只是沦落冷宫的薄命女子……”
　　“直到如今，你仍是本王唯一的女人。”
　　四爷短短一句话，掷地有声。
　　翡凝蓦地抬起头，望着四爷的眸子里不知是何情愫。
　　惊喜？诧异？受宠若惊……
　　四爷微笑，将她揽入怀中。
　　“我之所以带卿若回宫，不过是为了脱身罢了。前夜我在假山下与她见了一面，老八便自个儿设下苦肉计用卿若陷害我。我带卿若回宫，父皇一定能想到，若是我与卿若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定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刻意亲近。”
　　“是妾身误会您了……”
　　“愿意原谅我吗？”
　　“四爷……”突如其来的宠爱令翡凝哽咽。她是他唯一的女人，她知道；这一年来他身边从未出现其他女子，她也知道。可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这句话，她等了整整一年。
　　“这世上，再没有比翡凝更爱我瑾毓的女子了。人生苦短，我已错过你许多时日，今后无论发生何事，本王再不会放开你的手。一年来未踏出如凝阁寸步，今日为了本王的安危，你冒着被我惩罚的危险也要见卿若，翡凝，本王亏欠你太多——”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四爷更值得妾身倾心。”翡凝落下一滴感动的泪，幸福的依偎进四爷宽厚温暖的胸膛。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终于不负有心人——
　　“即使，妾身不是人，四爷也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
　　“就算你离世，不再为人，依然是我最爱的女人。”
　　翡凝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衣襟。四爷，妾身不是说他日死去做了鬼，而是，倘若妾身并非人类，你还会如此待我么？
　　罢了罢了，无论你是爱我这化身为人的皮囊，还是爱我这颗心，翡凝今生今世只为你一人倾心。此生，翡凝陪你直到终老，你走了，翡凝等你，来世，翡凝还会做你的妻子……